白益民：产业、商业、金融应“立体作战”——从日本汽车

日前，中央经济会议召开，确定“稳中求进”为明年经济工作的总基调，把“稳增长”放在更重要的位置。2012年，我国经济发展中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实体经济发展遇到诸多问题。如何推动实体经济发展、促进包括我国汽车行业在内的实体产业更加健康发展，仍然是明年的重要议题。对日本经济有深入研究的中国社科院日本经济学会理事白益民直言，尽管因“钓鱼岛”争端，日系车在华遭遇抵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日本汽车产业的发展对我国汽车产业及实体经济发展有一些可以借鉴之处。
■  产商融合的模式更有利产业发展
《中国汽车报》：您对日本经济、产业和企业研究很多，作为日本支柱产业之一，日本的汽车业是如何建立并崛起的？
白益民：事实上，日本汽车产业的发展是商人带动起来的。丰田是日本最早崛起的企业，由纺织业起家。丰田纺织的创始人丰田佐吉曾经是一名工匠，后来在日本大财团三井物产的帮助下成立了商会，使其发明的纺织机实现工业化生产。后来三井物产的老板带丰田佐吉到底特律参观，此后通过资金支持帮助丰田家族建立了丰田汽车。
三井物产是个大的综合商社，有自己的银行和贸易公司等。可以说，把丰田带入汽车行业的是商人。商人关注的是市场、产业，如果没有三井物产这样的商社来担任产业组织者的角色，以丰田为代表的日本汽车产业是不会发展起来的。
《中国汽车报》：您认为这给我国汽车业怎样的启示？
白益民：我国缺少敢于做产业组织者的商人，或者说商社、财团。在我国，推动汽车产业发展进步的总是技术人员，而不是“做市场”的商人。
事实上，日本汽车产业在二战后曾经一度陷入困境。以丰田为例，由于丰田家族是工匠出身，对企业如何经营、管理，如何把握市场脉搏并不精通，一度面临生死存亡。后来是丰田的大股东之一三井银行挑选了一位“做市场”的人——石田退三做丰田的领导者，引领了丰田产业的崛起。由此可见，熟悉市场、懂得贸易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企业经营管理者。
在我国，吉利等实际上也是这样，他们是商人起家，所以会用商人的方式做产业，也是为何他们做自主汽车产业比很多大集团做得好的原因。
《中国汽车报》：日本汽车产业之所以能在世界崛起，您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白益民：我认为产商融合的模式很重要，即产业和商业可以形成一种共生模式。日本汽车产业基本都是运用这一模式，这种模式也是日本经济模式的一个代表。
这套东西实际上可以形象地总结为：产业是陆军，商业是海军，金融是空军。日本有很多财团或者叫做商社的组织，这是一种综合性的商业组织，经营内容包括贸易、金融，以及实体产业。丰田、本田、铃木等汽车企业身后都有这样的大财团做后盾。这些财团实力雄厚，通过参股的方式掌握着众多产业，这样能够把产业、资本和贸易有机结合到一起，实体产业发展随时都有金融和商业的支撑。
然而，在我国，目前的情况是，我们的企业都是陆军和海军、空军有很多对立、竞争。企业和经销商常有矛盾，还常常存在融资难的问题。海陆空各自为战，没有形成立体作战，所以产业很难发展壮大起来。
■  建立综合性商社
■  有助于汽车业做大做强
《中国汽车报》：中国的汽车企业需要怎样改变，才能发展起来？
白益民：我认为，我们不能再搞游牧经济、部落经济。欧美日都在把汽车企业做大，将一个企业做成一个“帝国”，而我国的汽车企业却是一个个部落，如何能与强大的对手抗衡？所以我们也要形成“帝国”，要把汽车企业通过资本力量、商业力量串起来，把产业整合起来。我们自己的企业有了实力，自然不用再看外资企业的脸色。
从这个角度来说，兼并重组迫在眉睫。但是，政府主导的兼并重组实际上不能起到积极的作用，只有商人主导的以盈利和市场需求为目的的兼并重组才是最好的组合。
我想我国恰恰缺失了这样的产业组织者——商社。金融好比是父亲，但家里最重要的是母亲，哺育子女，母亲的功能就是商社的作用，孕育企业、组织企业、服务企业、照顾企业。
《中国汽车报》：您多次提到商社，究竟商社在日本汽车产业发展中起到了多大作用？
白益民：我已经说过，日本汽车企业的背后都是商社。我们还以丰田为例，他背后的商社叫丰田通商。丰田通商的作用是帮助丰田汽车与其他企业发展做后备支撑的，最主要就是进行产业布局。
在国内，我们看到的丰田汽车有两家合资企业，一个是广汽丰田，一个是一汽丰田。实际上，丰田通商在中国有200家企业，有独资的，有合资的，甚至汽车产业以外的各个产业，可以获得大量的产业、技术情报，这是综合商社一个重要的任务。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丰田通商进行投资布局，通过点的布局，织起了一张隐形的网络。它不仅仅做汽车，还做电装等零部件。事实上，日本的商社都是这样的作用。所以，我们知道，全球的关键汽车零部件，很多是出自日资企业。可以说日本的汽车产业已经躲在了供应链的环节里面，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
■  专注实业发展才有未来
《中国汽车报》： 回过头来看我国实体产业的发展，为何在近两年会有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争，为何实体产业发展不尽如人意？
白益民：实际上，日本发展产业的模式与我国一些传统的商业模式是一样的，当年以乔致庸为代表的晋商走得就是这样的路。当年，乔致庸先做贸易公司，然后做钱庄，就是做金融，随后再通过金融反哺实业。日本的商社也是这样。例如，三井物产先是卖布料，积累了一定资本做成百货公司，后来发展海外贸易，紧接着开始进入金融领域，建立三井银行等金融企业。有了强大的金融体系之后，三井银行开始投资实业，他持有包括丰田汽车在内很多企业的股份，扶持这些实业逐渐强大。
对比我国来看，由于我国受美国经济思维影响较大，跟风追随美国大搞股市，搞得做企业的人不能踏实做实业，只想通过炒股、投机等“赚快钱”，这就是虚拟经济“抢了”实体经济的钱。要知道，美国之所以这样大规模做大股市，是因为它已经在前期积累了大量实业资本，而我国的实体经济还没完全发展起来。如今，美国一直喊着要实现制造业的回归，也是因为股票和金融衍生物的盘子做得过大，实体经济必须要再次发展了。
《中国汽车报》：11月初，广汽与奇瑞结成了合作关系，而汽车业内也一直在提联盟这一概念。您认为，如果汽车企业的联盟能够实现，是否能形成您所说的商社，您怎么看汽车企业之间的联盟？
白益民：汽车企业联盟是很好的事情，但我更希望不仅是汽车企业之间的联盟，而是汽车企业与其他产业的企业结合在一起，往立体的角度发展，向多元化方向发展。中国的一些民营企业应该联合起来，一起做产业、贸易、物流等，就可以形成综合商社，共同做大做强。
日本的企业就是这样，形成联盟，形成跨产业的合作模式，互相持股，但没有谁控制谁，只是在产业链上形成了交叉。不过，目前我国汽车企业之前的联盟似乎还没形成互相持股的资本联盟，希望未来会有突破。
我们的国有企业，总是被美国的咨询公司洗脑，被灌输的概念就是专业化，实际上专业化就是独木一个，我们倡导的是森林经济。要有大树，还要有小草、有灌木。独木经济不行，总是要周边给予它营养，一定要参天大树，等周围是沙漠了，你也要死掉。日本灌输的共生模式，不求变成大树，希望把他们共同抚育，一同成长，在困难时期互相扶持。
除此之外，汽车企业不仅要和汽车企业有联盟，还要和商业企业、金融企业形成共生关系，这个很重要。如果有一家综合商社性质的集团能够支持汽车企业，就像产业投行一样，不仅解决了资金投入问题，更能解决长期发展问题。
事实上，中信集团确实有点像综合商社的性质，旗下有各种贸易企业，还有银行和证券公司。但可惜的是，中信的榜样并没有表现出来，很大原因是因为花了太多精力去搞证券投资，在扶持产业发展方面却没能投入大量精力。
《中国汽车报》：日本的一些经验是不是也有不太适合中国企业的地方？我们应该怎样做？
白益民：我想任何一种模式都会有副作用的，不可能是完美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意识到，目前我们学习美国模式已经出了问题，金融不是哺育产业发展，而是从产业发展中“吸血”。我们要转变当前的发展模式，要发展实体经济，就要向实体经济发展较好的国家学习，例如日本、德国。
可以说，现在转变向美国学习的观念最重要。我们可以去研究日本模式、德国模式，对照中国国情，选择一个最适合的。不过，要学其他国家的模式，就一定要系统化学习，不能拆开系统，只学最好的，这样不见得奏效。应该在实践中修正这个系统，只有这样才能领悟其中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