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助教授 Insook Lee
几周前，当全球股市陷入一片惨淡之际，中国养老金入市的消息曾一度令市场惊喜。
今年8月23日，国务院正式发布《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投资管理办法》，明确养老金投资股市不得高于养老基金资产净值的30%。尽管中国政府指出此举意在使基本养老金跑赢通胀、保值增值，但在陷入动荡的全球股市面前，市场和舆论还是将此视作中国政府救市的举措，比如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报道就称，“这是中国政府试图稳定股市大幅下滑的最新举措”。
实际上，养老金入市是国际上一种通行的做法。截止2013年底，21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养老金投资组合中超过70%投资于债券和股票两个资产类别。其中，美国养老金在投资组合中股票配比最高。而处于同一时期的中国，出于避险考虑，养老金主要存放银行或投资国债。根据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会保障中心主任郑秉文的一项推算，考虑通货膨胀等因素，养老金结余20年来贬值近千亿。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企业年金，由于30%比例可以投资于权益类资产，企业年金基八年间，平均每年投资收益率为7.87%，尤其是去年恰逢牛市，增值大幅超过同期通货膨胀率。
那么，中国政府在股市动荡期携养老金入市，到底是救市的一招险棋，还是养老政策的一次突破呢？当通胀、股市、养老三大问题同时逼近，养老金与股市究竟会产生何种“化学反应”？就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助教授Insook Lee。Insook Lee博士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从事公共财政研究，侧重社会养老体系、税收及公共政策等领域。
记者：在此之前，全国社会保障基金和企业年金均已入市，并得益于牛市收益颇高，而养老金获批入市恰逢牛市，您认为此时入市是否合理？
Insook Lee: 同时实现降低风险且增加收益激动人心，但绝非易事。虽然股市会带来较高的预期收益，但通常波动性大，具有高风险。因此，如果将所有的基本养老金投入股市并非明智之举。另一方面，如果养老金入市是为了提高预期收益，让中国政府能扩大养老金结余，那么政府需要同时采取应对股市风险的对冲策略。
至于入市时机，本质上而言，基本养老金投资是长期的。因此，经济周期的波动，比如短期的熊市或牛市，并非问题的关键。事实上，如何发掘政府养老金欲投资股票的内在价值才更为关键。很显然，养老金入市需要立足长远，救市并非该举措的根本目的。
记者：长期而言，政府批准养老金投资股市是为了跑赢通胀，保值增值吗？
Insook Lee: 中国的养老金体系是混合模式，社会统筹部分分为“现收现付”制与个人账户。“现收现付”制采取保险金随物价或收入波动而调整的指数调节机制，能较为有效地应对通货膨胀压力，让离退休人员少受通胀冲击。事实上，各国的现“收现付制”度都能为退休人员提供一定通胀保护，不必配合其它养老金投资策略。只要中国政府保留“现收现付”制，并保持经济增长的势头，对于抗通胀这点不必制定其它政策。换而言之，我认为跑赢通胀并不是基本养老金投资策略制定的最直接导向。随着中国老龄化问题的日益加深，在职人口与退休人口的比例会失调，“现收现付制”的收支失衡将难以避免。长远来看，养老金入市应该是寻求增值，来缓解代际间的收入再分配矛盾、养老金缺口。
记者：考虑到养老投资的潜在风险，政府应该采取什么政策保障养老金的安全，国外有没有相应可借鉴的策略？
Insook Lee: 管控长期风险对于养老金投资一直都最为关键。另外，作为社会福利的提供者，政府不应成为逐利方，因此，短期内寻求高收益不会是基本养老金投资的重点。摆正了投资立场，政府就应时刻防范道德风险。要知道，那些确定养老金投资流向与方式的决策者，不需要完全承担投资风险，最终投资风险还是落到普通民众头上，这些公民都用辛苦挣来的钱缴纳养老保险。从国外经验看，OECD成员国在养老金投资方面，没有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分散投资，将养老金投资于股票、债券、现金及存款等多种形式。
记者：与美国的401（k）计划相比，中国的基本养老金投资由国家统一机构管理，公民个人没有参与权。许多人认为这种情况存在一种悖论，即自己要为机构的投资亏损埋单，又不能完全享受投资收益。中国政府今后是否可以放宽政策，让个人可以参与养老金投资？
Insook Lee: 美国401 (k) 不由政府管控，而是由金融机构管理，因此不属于基本养老计划。美国政府基本养老金投资，通常指美国的联邦社保基金（OASDI），这是由国家机构运营，而公民个人不参与管理。将美国401(K) 与中国基本养老金混为一谈，认为两者完全可以类比，本身就是一个误区。中国的基本养老金和美国的联邦社保基金类似，是保障老年人基本生存需要的社会保障制度，而401（K）是满足老年人更高层次需要的企业保障制度。
另外，如果公民决定自己基本养老金投资方向，中国的养老金“现收现付”的模式会被破坏，给个人带来更高的风险。目前多数民众仍然易受到市场波动、短期投资收益的影响，个人管理基本养老金可能会弄巧成拙，违反政府提供社保的初衷。因此，许多国家政府基本养老金还是由机构管理投资，这是稳定资本市场的重要力量。今后，个人是否能够参与养老金投资、投资的风险分担与收益分配等问题仍需要探讨。
记者：中国目前步入老龄化社会，该政策是否能缓解政府的养老压力？政策的出台对于政府的财政计划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呢？
Insook Lee: 正如之前提到的，我认为由于人口老龄化压力，中国政府批准养老金入市的原因之一是寻求未来基本社保结余的增长，让公民老有所养。不过，股市波动较大，短期内不能确定该政策能否最终减轻财政压力。为此，政府财政需要进一步出台风险管理政策。从国外的经验来看，养老金如果能成为可靠的机构投资者，将促进市场的良性发展。反过来，成熟的股市也将使养老金得到较好回报，缓解财政所面临的巨大养老压力。
(撰稿 ：金颖琦 编辑：董金鹏）
This article is based on the English interview with Insook Lee.
For the orginal interview, refer to the
English artic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