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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益平:老经济、新经济与增速换挡

感谢主持人!今天很有幸到成都参加这个活动。刚才听姚景源先生和海闻先生讲经济形势,我觉得讲的很深刻,而且很精彩。我就简单的跟大家分享三句话。

第一句话,我们现在经济增长减速,唯一能够把增长速度稳住的就是创新和产业升级。

第二句话,我们现在看经济政策,政府采取了很多的措施,我觉得方向都是对头的,都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改革的速度,可能可以再加快一些,尤其是不同领域的改革,协调性可能还需要加强一些。这是我对政策的看法。

第三,我觉得如果一个企业想追求可持续的增长,现在可能需要考虑的是,更多的把关注的焦点,从过去对政府政策的关注转向对市场需求的关注。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

 第一个观点,经济增长速度从2011年开始一直在减速,刚才海老师也说了,最高的时候,2010年的时候超过10%;去年到了7.4%;现在已经到了7%以下。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增长速度在下行,而是增长速度下行的诱导因素,导致的因素,是周期性的还是结构性的。有很多关于周期性因素的讨论,第一是在2009年4万亿政策出台,大规模的刺激,大规模的刺激政策结束了,增长速度要回落,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第二个很明显的周期性因素就是,过去的出口增长每年都是在20%以上,现在是负增长,好的时候是5%。也就是说失去的20个百分点的出口的增长速度,对于中国的经济增长,明显有下行的压力。中国的经济增长减速确实有周期性的因素在背后。如果是全球经济增长复苏,能够变得更加强劲,中国经济的增长可能会好一些。但是在周期性因素里头,也有一个结构性的变量,就是出口,我认为即使是改善,也不太再可能回到过去20%以上的增长速度。所以出口改善,全球经济增长复苏,对我们的出口改善会有帮助,但是中国的出口增长,不再可能回到过去20%以上的增长速度。

结构性的因素很重要,也很明显,一般来说,叫后发优势,也就是说经济不断增长,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会导致经济增长潜力不断下降。国内的主流经济学家,对于经济前景有很多争议和不同的看法。但是假如说我们把所有的主流经济学家召集在一起,问他们未来五年,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可能处在什么样的区间?非常有意思的是,乐观的经济学家和悲观的经济学家给出来的数字非常接近,基本在6%到7%之间。不管哪一个数字,如果他们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中国的经济增长下行是一个历史性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也许意味着下一步的增长速度还要下台阶。

所以周期性的因素和结构性的因素放在一起,意味着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可能会有波动,但是往下的趋势不会改变。但是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些分析师说,下一个季度,经济就触底回升了,或者下下个季度。第二季度的时候,政府的大多数官员都说第二季度增长见底,第三季度回升。现在第三季度已经过去了,不但没有回升,比第二季度还要疲软。我想说的是,现在这种情况,见底是有可能的,但是可持续的回升几乎不可能。几乎不可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支持中国经济增长、长期支持中国经济增长的支柱产业,现在都已经没有竞争力了。

经济学家喜欢说,中国经济一般是三驾马车:消费、出口和投资。这三驾马车里,过去支持增长的就是两驾马车:出口和投资。但是我们看到,支持出口和投资的制造业,现在都碰到了比较大的问题。支持出口的制造业,就是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在东南沿海地区,现在遇到了巨大的竞争力的挑战,因为劳动力短缺,成本上升,很难再持续。所以在东南沿海这些产业需要再做调整。支持投资的产业,现在碰到同样的问题:产能过剩、效率低下、产品没有竞争力。所以要靠这样两个产业再进一步支持中国经济的下一个阶段的增长,几乎没有可能。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能不能让我们看到有新的、有竞争力的、成规模的产业,支持中高速的增长。客观上来说,这样的产业是有的,比如家电行业,产业做得好的,不断往上走,在国际上有竞争力;电子通讯产品,也有很多有竞争力的企业,包括汽车重型机械,大型机械装备,互联网公司,包括互联网金融。有一些产业是走在世界前端的,有一些企业在国际上有竞争力,所以并不是说没有看到希望。

但是问题是,这些企业的数量还太少,规模还不够大,它不足以完全抵消传统的支柱产业下行导致的对经济增长下行的压力。所以我的第一点看法就是,如果要看未来的经济增长前景,我觉得增长下行的压力还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什么时候见底,核心的判断,就是什么时候能够形成有竞争力的、成规模的新的支柱产业,简单来说,就是高附加值的、高技术的、有竞争力的服务业或者制造业。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刚才海闻老师说的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

但是我们的挑战比一般的发展中国家的挑战严峻很多,复杂很多。最简单的两条,第一条是随着经济发展,成本会提高,所有的国家都会看到,我们也看到了。但我们还有两个特殊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们过去三十几年的经济增长的改革的模式背后,有一个很重要的政策,就是长期压低所有投入品的价格,通过以消费者补贴企业,中小企业补贴大企业,支持出口,支持投资,支持高速增长。我们不但是劳动力短缺,工资上升,还要做各种资源价格的改革,金融改革,意味着这些投入品的价格会普遍上升。中国的成本上升的问题远远超过其它发展中国家在同等发展水平的时候所遭遇的问题。第二,我们碰到很大的困难就是很多产业面临着非常大的过剩产能。这些产能怎么重组?怎么把这些资源重新利用起来,支持新的产业的形成?实际上我们现在并没有很好的答案。所以我认为经济下行的压力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要走出来,唯一的可能性,唯一的途径,就是创新和产业升级。

第二个就是,看政府可能会采取一些什么样的政策。既然增长下行的压力这么大,现在讨论“十三五”规划,似乎大家都认为我们下一个五年应该保持6.5%的增长速度。有的人认为没有问题,有的人认为挑战很艰巨。

 从政府政策的角度来说,我们可以看到政府正在采取的三个方面的政策。第一个政策,短期来说,是宏观的反周期政策,货币政策或者财政政策。这个是所有国家都在做的,我们也同样在做。唯一的区别是,我们现在的反周期政策,不会像过去2008年、2009年的政策那么强劲。举国保增长,不太可能再回来。也就是说,货币政策可能会略有宽松,财政政策也可能会变得更加宽松一些。但是像过去那样,以全国的力量来支持增长,重新回到8%或者9%这样的做法,不太可能再持续。这背后有很多道理,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四万亿政策的反思。四万亿政策对支持中国经济增长的回收,效果非常好,但是也导致了我们今天所有碰到的很多问题。官方说法是叫前期刺激政策的后续效果。比如说今天碰到的产业过剩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跟当时的刺激有关系。所以其实决策层有一个共识,就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刺激经济增长。第二个我觉得可能刺激政策不太可能过度的一个原因,就是其实我们觉得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下行有一些风险,还没有脱离合理的区间。简单的一个判断是劳动力市场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就业的指标我相信对决策者来说很关键,如果我们在短期内看到大面积的失业的风险,政策增加力度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从目前来看,似乎还没有那样大的需求。第三个原因,我觉得可能决策者还是有一些担心未来的宏观经济风险。比如说从货币政策的角度来说,钱发的太多,没有直接支持经济增长,再多的钱发出来,未来会不会导致资产价格泡沫和通货膨胀的压力?有担心。很多决策者也担心很多钱发出来了以后,本来已经很高的所谓“高杠杆率”会上升,也就是企业借的债很多,企业举债现在已经占到GDP的150%,在过去几年,增长速度非常快。杠杆率的上升,对于很多决策者来说,对于很多经济学家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症状。

所以,反周期的宏观经济政策会继续。到底会实施到什么程度,现在很难判断。唯一的比较外交式的官方的,也是准确的判断,就是要看数据。

第二个政策就是结构改革。我们现在碰到的问题是很多资源在很多效率低下的产业,但是很多新兴的产业没有很多资源。我刚才说的,我们现在担心全国企业的杠杆率很高,已经占到GDP的150%。在这个总的杠杆当中,其实有80%都是国有企业的举债,20%是非国有企业的举债。所以也有学者说,中国企业的杠杆率很高,只是对一部分企业而言,对民营企业,可能是一个举债不足或者是融资困难的问题。

这样的话,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要做结构性调整。结构改革非常关键。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有一个非常好的改革的蓝图。两年前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的关于全面深化改革的纲要,60点,非常完整,而且中心思想非常明确。中心思想就是要让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最终归根到底,下一步的改革的核心是什么?就是往市场经济走。2020年以前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也可能未来五年就是向市场经济迈进的最后的关键一步。这个领域很广,措施也很多。现在看来,我觉得这个方向没有问题,我们下一步就是需要做这样的改革,才能支持中国经济资源的有效利用和支持中国经济的中高速的增长。

 但是如果看经济改革的进程,大多数学者认为进程比不上原来预期的那么快,这是第一。更重要的是,似乎在不同的部门领域之间,协调不是很强。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现在都说城镇化是推动中国经济下一轮增长的很重要的一个力量,但是土地制度改革举步维艰,非常难。土地制度不能改革,城镇化就很困难。再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金融改革的这个步伐非常快。最近央行把对利率的显性的管制度给取消了,但是现在碰到的一个问题是市场纪律的问题没有解决。在金融市场上的隐形担保、刚性兑付出了问题,违约,企业不能破产,产品有了问题不能违约等等。没有市场纪律的金融开放,问题非常大。

 所以我觉得下一步,我个人的看法是经济结构改革还会往前推进,但是会以多快的速度推进,会是什么样,什么时候会对经济结构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现在还很难判断。尤其我关注的是僵尸的国有企业什么时候能够顺利的退出,我觉得这对于资源配置效率和鼓励创新都十分关键。但是到底什么时候会做,说实话,现在不是很清楚。

第三个政策就是产业政策。“十三五”规划,大家关心的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增长速度是多少,第二个问题是下一轮的支柱产业是什么。大家可以看到,有一系列的产业,政府希望支持。政府还有一个叫制造业2025的创意政策,希望推动新的有竞争力的制造业的升级,能够在国际市场上有竞争力。

我认为产业政策很重要。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支持产业的升级。以我们过去的经验看,政府在支持产业发展产业升级的时候,仍然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怎样遵循相信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原则。政府支持产业发展,一般来说会有效果。但是我们也看到了,凡是政府明确支持一个产业,这个产业就会很快的发展,但是更快的过剩产能快速形成。刚才海闻老师说了汽车行业的例子。过去我们看光伏产业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新能源汽车。我听到很多公司都在做新能源汽车,各级政府都在支持,两年以后,五年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状况,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政府应该做的是在相信市场的基础上,做一些基础性的支持工作,比如说降低准入门槛,支持教育,支持科研,支持多层次金融资本市场的发展,保护知识产权……所以政府做什么,哪一些做法有效,哪一些做法可能导致更多的资源浪费,我们还需要观察。最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企业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的经济正在进入一个新常态。大家都在讨论经济新常态。根据我过去的分析,中国经济确实进入一个新阶段,我们把它称之为“从经济奇迹向常规发展转型”。

常规发展有很多新的特征,最重要的是三个特征。第一,增长速度还会下行;第二,产业升级不断会加速;第三,经济结构会变得更加平衡。过去单纯的靠出口和投资拉动的经济增长,未来可能会发生改变,我认为消费会变得更加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企业来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下一步怎样支持中国的可持续发展。我跟企业家交流,经常听到的两个问题,被问的最多的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政府什么时候会出台力度更大的刺激政策,潜在的含义是,我现在很困难了,看我什么时候能熬过去,如果明年年初开人民代表大会,政府宣布一个很大规模的刺激方案,那我再熬三个月就熬过去了。我的回答是这一次熬不过去了,增长速度下行会持续,政府会有稳增长的措施,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些困难,不光是增长速度不会强力回升,更重要的是现在碰到困难的这些产业,我看不到他们在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当中真的有新的未来。所以要靠新的产业才可能有未来。什么样的新的产业才会有未来?企业家经常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下一步政府会支持什么产业,提供什么样的补贴。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老是希望从政策上面套利,你是可以套一阵子,但不可能让你套一辈子。往往跟着政府、跟着政策走的企业,短期内会有一些机会,有一些利益,但往往也会导致巨大的产能过剩,巨大的资源浪费,仍然不会有很好的发展前途。所以如果有一点点建议给做企业和对做投资的朋友,我觉得下一轮的经济增长,市场上是有很多机会的。消费市场,有很多是企业创造出来的,不是政府引导出来的。对企业来说,下一轮要做的,还是关注市场,把更多的关注点从政府政策转向动态的不断进步的市场。

 

(本文为2015年11月15日黄益平先生在北京大学成都金融论坛主题演讲实录,根据录音编辑整理,未经本人审阅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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