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半月，我们就进入到中国最重要的一个历史阶段——“十三五”。大家知道，五中全会给“十三五”下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定义，这是实现全面小康的决胜阶段。大家都清楚，“十三五”期间，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将面临多重矛盾迭加的严峻的挑战和困难。在这种严峻的挑战和困难中如何取得决胜阶段的胜利呢？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未来这五年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
那么“十三五”期间中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是什么呢？总书记在五中全会中对它做了一个明确的内涵的界定，就是“三化”。第一是速度变化，第二是结构优化，第三是动力转化。这“三化”，我们也可以把它归纳为新常态的内涵。速度变化，就是我们现在讲的增长速度困难，黄益平教授在这一方面颇有研究，一会儿他要讲.所以我这里还是谈谈结构与创新。中国经济究其深层次的矛盾问题还是增长方式与结构问题。现在我们都深感中国经济下行的压力，这种下行的压力，一方面和整个世界经济周期性和外部环境有关；但是我主张更多的还要从中国内在、自身来找起。
我一直认为现在中国经济下行的突出的矛盾问题，其实是增长方式与结构问题长时间累积的结果。大家知道，过去几十年来中国的增长方式更多的是依赖出口与投资。从上世纪80年代算起，过去30余年来，中国的出口基本上都保持了20%以上的增长，高的时候超过30%。现在中国出口已经降为负增长，从过去的20%、30%的增长，现在降到负增长，有外部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要找内在原因。比如分析中国的出口，你会看到一个特点，就是中国现在高新技术产品的出口，总体上还是不错的。问题在哪里？主要是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中国有七大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纺织、服装、箱包、玩具、家具、鞋、塑料制品。
我给各位算算帐，这七大劳动密集型产品前年一季度出口的增长率是22.2%，去年从22.2%掉到0.2%，今年全都是负值。为什么中国劳动密集型的产品出口如此之惨烈呢？说到根本上就是人口红利的消失。中国的劳动年龄人口，前年净减少244万，去年减少370万，也就是以每年两三百万的速度在减少。所以我们现在的一个状况就是，劳动力的成本急剧上涨。全国农民工平均工资2010年是每月1960元，去年是2864元，今年9月份是3052元。所以中国的企业现在难在哪里呢？就是往外看产能过剩、需求不足，PPI、出厂价在往下掉。内在的，劳动力价格的成本在急剧上涨。
所以我们一直在讲，现在不要仅仅局限于讲经济下行，一定要看到下行后面的问题，它揭示出的是规律性的东西。比如现在出口下行告诉我们，过去那种依靠廉价劳动力生产低价格商品，然后用低价格商品打天下，干出口的道路到此为止，不可持续。目前一方面是人口红利消失，另一方面，又是老龄化加剧。在过去十年时间，中国80岁以上的老人数量翻了一番。老龄化的国际标准有两个，一个是按60岁算，一个是按65岁算。现在世界上更多的是按65岁算，即65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7%叫老龄化。那么中国现在占多少呢？我们65岁以上的人口，已经接近10%。10%是一个什么概念？13亿人乘以10%，一亿三千万。
中国现在是世界上唯一的老龄人口过亿的国家。这当然是好事，说明中国经济发展了，说明国民体质健康有了根本的进步。但是问题也接着来了，养老怎么办？自己养自己，显然全国养老金平均水平太低，没有做到全覆盖，社会保障还远远不足。发达国家人均GDP到了几万美元，才进入老龄化阶段。中国现在到10%这样一个状态，去年人均GDP才是7500美元。所以应当说，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是一种未富先老的状态。显然这种状态，从深层次角度看，给中国经济带来新的问题，需要我们重新认识，重新调整政策。
过去中国也是更多的依赖投资这驾马车拉动经济。过去30多年，中国的投资率比世界平均投资率要高十到二十个百分点。大家知道投资有两重性，当投资投入的时候，它会创造需求，拉动经济增长，但是一旦投资完结，它就会形成供给能力。当一个国家一个地区出现大量的投资，就会形成强大的拉动经济的效应，但同时也会产生大量的生产供给能力。当大量的生产供给能力形成之后，如果消费不能得到相应提高，那么产能过剩就是摆在我们面前回避不了的问题。
我一直在讲，中国现在的产能过剩根本上就是过去更多的依赖投资拉动经济这种增长方式造成的。现在中国经济，我们感到一个严峻的困难和挑战就是产能过剩。中国的钢铁具备每年11亿吨的生产能力，去年仅生产8亿2千万吨，钢铁的生产能力现在闲置3亿吨。所以钢铁的价格一路下行。现在全国的钢铁行业状况非常不好。一吨钢利润最低的时候，利润只有4毛3分钱，还不如卖个雪糕。现在中国水泥生产能力是每年30亿吨，去年生产24亿吨，生产能力闲置6亿吨。煤炭的状况更惨。煤炭的价格一般用秦皇岛5500大卡标煤算。运出5500大卡的标煤一吨是415元，415元是什么概念呢？比历史上的价格高位掉了一半。掉一半是什么概念呢？就是按我国现在一年煤炭的消费总量约36亿吨来算，乘以400元，一个行业12000亿就没了。所以现在煤炭行业是70%的亏损，30%欠发工资。全国的矿井差不多有一半是停产和改建。显然这种状况就要求必须想办法化解产能过剩。如果不解决产能过剩的问题，中国经济不可能持续。现在中央提出“四个一批”，即改造提升一批，消化一批，转移一批，淘汰一批，来解决产能过剩的问题。
我更主张转移一批。比如中国在新一轮实现一个更高层次的开放。比如“一带一路”，这次“五中全会”在新的发展理念当中再次提出开放，就是说不要像过去那样，过多的注重出口，要重视出口进口并重。同时招商引资 “请进来”和“走出去”要并重，在新的一轮开放当中，更应当重视产能合作，让中国的产能走出去。这样既有助于整个世界经济复苏，也是化解中国产能过剩的重要措施。
我因为参与十三五规划当中的开放的一部分的工作，从前年开始，就做了很多调研。我确实看到很多企业在走出去方面，探索出了很宽阔的路径。比如说我调研福建的福耀玻璃，大家知道它是中国最大的汽车玻璃生产厂，现在到了美国，盈利状况非常好。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美国的各项生产成本比中国要低得多。比如说用电，中国现在工业用电一度大概6毛左右，在美国折合人民币是2毛8分钱。生产一块玻璃需要用12度电，可以简单的算出在能源消费上节省的成本。汽车玻璃是个高能耗产业，需要大量的天然气。国内工业用天然气四块钱一立方米，而美国只有7毛人民币。作为一个高能耗产品，汽车玻璃过去在中国生产，要出口到美国的话，还要对它征收出口税。现在福耀玻璃在美国生产汽车玻璃，反过来出口到中国，显然是一个很好的思路。我曾在江苏的红豆集团调研——这是个服装企业。面对现在劳动力成本急剧上涨，红豆集团就把缝纫机搬到柬埔寨去了。柬埔寨一个劳动力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00美元，也就是600多块人民币，显然在国内无法再有这方面的优势。
当然走出去，有成功的案例，也有不成功的案例。我前段时间见到孙玉玺同志，我们是好朋友。他曾是外交部的发言人，后来到波兰当大使。他跟我讲了一个中国企业在波兰投资蜡烛行业的成功案例。这个企业经过调查研究之后，决定到波兰投资蜡烛生产。欧洲和中国在蜡烛的理念是不一样的。在中国往往是在落后偏远地区，没有电或者停电时要点蜡烛。但是波兰和欧洲对蜡烛的观念不是这样。波兰的蜡烛消费量是中国的一百倍，比如教堂要24小时蜡烛不能熄灭，到餐厅顾客坐下后，服务员会马上在桌上点燃一支蜡烛。现在这个企业已经发展成欧洲最大的蜡烛生产企业。
孙玉玺又跟我讲了一个不成功的例子，曾有一家企业到波兰去修高速公路，用5亿美元竞标拿下了项目。后来他告诉我，其实人家底价是15亿美元。结果这个高速公路没修多长时间，项目完成不到1/3被迫停工。为什么呢？他说修高速公路要先修一条引路，就是修一条临时的路来运输建筑工程原材料。这条引路需要越过波兰的一个池塘，环保部门同意把池塘填埋。我们认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但是根据波兰法律规定，要填埋这个池塘，必须得把池塘里面的各种生物，包括鱼，青蛙，安全地搬到新的居住地。所以全公司的人都到池塘里面抓青蛙。而且人家规定高速公路修好之后，因为可能影响动物的迁徙，必须得给动物迁徙留出走廊，而且还得保证动物愿意从这里走。所以这家企业没干到1/3就停工了，所有的钱全砸在那里。
当然，对现在中国企业来说，我认为“走出去”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途径。中国虽然要淘汰一批企业，但在淘汰上还是要谨慎。因为淘汰落后产能企业，毕竟会涉及到就业问题，而就业是整个经济下行的一道底线。“走出去”就是在消化产能，有助于淘汰落后产能、过剩产能。
除了过去长期以来依靠投资拉动经济累计的负效应以外，还有一个问题是尽管现在总体经济，特别是第二产业有了辉煌的成就，但是还处在中低端。中国工业取得的辉煌成就是举世瞩目的。根据联合国统计，440种重要工业产品中，中国有281种产品的产量位居世界第一。比如去年中国汽车产量是23895千台，是世界第一。什么概念呢？中国的汽车产量占世界汽车总产量的25%，也就是全世界每生产4台汽车，就有1台是在中国生产的。
中国机床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38%，世界第一；造船占40%，世界第一；发电设备占了60%，都是世界第一。这是重工业，回过头看轻工业，大家知不知道现在中国服装出口的数量。中国服装出口是个什么数量呢？现在整个世界有70亿人口，去掉中国的13亿，还有57亿。现在中国服装出口的数量是给57亿外国人平均每人每年做3件半衣服，再加2双鞋。所以究其数量，中国经济的“大”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的问题是大而不强，也就是缺少核心技术。基本上处在中低端。比如汽车，尽管现在全世界每生产4台汽车，有1台在中国制造，但是中国汽车目前在市场上主体是合资品牌。在合资品牌上，一台汽车的利润80%是归外方，我们只有20%。
中国机床产量世界第一，但是高档数控机床基本上依赖进口。中国的钢铁产量世界第一，但是港口码头上高负荷起动机的钢丝绳得进口。中国的铝产量世界第一，但飞机上的铝相当数量得进口。中国可以给全世界每人每年做三件半衣服，但是到中国的服装出口企业一看就明白，出口的服装，基本上都是贴牌。显然，这种状况不可能支撑中国经济走向全面小康。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什么呢？就是要让整个这类产业，特别是第二产业能够从中低端走向中高端。由中低端走向中高端靠什么呢？非常重要的是要靠创新。
所以总书记讲到要转变发展理念，即五大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其中创新排在第一位。要用创新来替代过去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过去中国经济增长在相当大程度上是靠大量的要素投入，资本投入，资源投入。这种增长干来干去就干到高能耗、高物耗，进而就是高污染。且不说我们的资源不堪重负，就是现在这个环境，应当说每一个人都深有感触。沈阳在这一段时间PM2.5高达1400，而安全标准是25，这比安全线高了50、60倍。
北京应当说今年还是有很大进步的。毕竟现在在北京一旦有蓝天白云，大家都是奔走相告。有个年轻人在网上发帖说，现在北京因为雾霾，已经看不清天安门上挂的毛爷爷的像了。后来有人给他回复说，你说的不对，比你讲得还严重，现在因为雾霾，我们已经看不清一百块人民币上毛爷爷的像了。显然这种发展状况不可持续。总书记在“五中全会”上讲，要尊重三个规律。第一要尊重经济规律，实现科学发展。第二要尊重自然规律，实现可持续发展。第三要尊重社会规律，实现包容性发展。所以，要想实现全面小康的目标，要想让中国由中低端走向中高端，一定要把创新放到至关重要的位置上来。
我们还要看到当今的创新是带有颠覆性、毁灭性的。比如说，液晶电视的出现对消费者是件好事，但是不知你想过没有，液晶电视机的创新和技术进步，对显像管生产行业应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我们国家原来最大的显像管生产厂在陕西咸阳，过去是多好的企业，却被创新摧毁。数码相机的发明和照相的数码化给我们每个人带来乐趣，但它对胶卷行业产生毁灭性打击，例如各位都清楚的美国柯达。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 11月11号电商一天卖了912亿。912亿是什么概念呢？上海不包括连锁、集团，单体的大中型商场一共是54家，这54家商场去年一年的销售额是309亿。而电子商务一天可以赚900多亿。
根本而言，电子商务是一种创新，是对传统商业营销模式的创新。因为传统商业营销模式是店铺，而电子商务是互联网+。创新就带有颠覆性。克强总理明确的讲，未来中国经济的发展要靠两大发动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按照这样一个思路，让创新成为支撑中国经济最根本的动力至关重要。克强总理在达沃斯会议上曾经做过一个主旨讲演，他讲演的核心是创新刻不容缓。我也参加了会议，会后有记者让我解读总理的讲话。我说不用解读，总理讲的非常通俗。后来他们说你解释一下怎么理解刻不容缓。我说刻不容缓还用理解吗？一刻等于多长时间，谁不知道啊？一刻就是15分钟。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确实感觉到，现在还有相当多的人在创新问题上的紧迫感与党中央国务院的期待，差距很大。往往更多的是发牢骚，缺少一种认认真真的实干精神。当然我也发牢骚，我就讲过，现在中国在创新问题上，干好事的都没有干坏事的有创新精神。中国现在干坏事的，相当程度都是依靠高科技。有一次在北京开循环经济会议，我参加会议发言就讲，什么循环经济？现在中国真正在循环的，就是地沟油，从餐桌出去，又回到餐桌上来，实现循环。
在未来把握中国经济，还有许多困难和挑战。“五中全会”明确的告诉我们，未来五年是中国最重要的发展战略机遇期。什么意思呢？就是只要在这五年，在这个决胜阶段，能够把握住速度变化、结构优化，动力转化，在这个新常态下，就能发现新的机遇。我一直强调，中国由中低端走向中高端的过程，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阶段，应该蕴含着巨大的发展空间和潜力。
我最后再讲一点金融话题。我们金融改革很重要的方面就是由现在“人找钱”，变成“钱找人”。我前一段时间在中关村科技园调研待了一天，在3W咖啡那里发现那么多的年轻人在讲他们的创业理念，创新理念，很受感动。他们基本上都是80后甚至90后，我真的是看到我们这个民族的希望。当然这其中有很多是北大的学友。在那里面，同时还坐着什么人呢？就是天使、众筹这些投资人。在那里不是“人找钱”，是“钱找人”。所以我就思索一个问题：未来在金融改革上，应当形成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是“钱找人”，而不是“人找钱”。“钱找人”要经过市场，但是“人找钱”可以不经过市场，经过行贿就可以达到。
所以一个社会，在金融上如果是“人找钱”，说明还是经济低迷，如果是“钱找人”，显然是走出危机、复苏，走向高涨的关键。因此我想，判断宏观经济形势，也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就是看是“人找钱”，还是“钱找人”。
谢谢大家。
本文为2015年11月15日姚景源先生在北京大学成都金融论坛主题演讲实录，根据录音编辑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