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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中国经济发生了什么?了解这些你才能看懂现在

2016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北风起,霾渐散,天转晴。

几天前,急于寻路的中国经济,刚刚从纪年上告别了这个异常凛冽的寒冬,继续在冰辙上艰难蛇行。没人能精确断言,下一个春天何时降临。而《人民日报》头版、二版上,再次出现了冠以“权威人士”的解读文章,上次人们见到这些字眼,还是在去年春天。那时第一季度刚刚过完,中国经济正在回落到一个让人“不难受”的速度上——7%,创2009年金融危机以来同期最低,但并未滑出当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合理区间。权威人士及时现身,并五问中国经济,在他看来,7%是个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增长数字。

而在数字之外,微观中国的经济图景炎凉不均。

最显著的是尚未感受到资本寒意的新经济。互联网交易、新能源汽车、机器人产业依然热火朝天,这是现实的A面。

现实的B面——被称为旧动能的传统势力正在喘息。产能过剩如幽灵般挥之不去,钢铁、煤炭、有色、石化无一幸免,几乎全行业挣扎在亏损边缘。房地产库存一再刷新峰值,二三线城市的市长们开始为遍布郊区的空房子发愁,并默默承受土地无法继续变现的后果。看似风光的银行业被互联网撬开了一个口子,正在快速逼近风险警戒线;而资本市场即将享受短暂牛市的最后一次狂欢。

2015年,中国经济的焦点在新旧之间反复切换,躁动不安。

观察者发现,权威人士直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拖不得、等不起,否则“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窗口期不是无休止的,问题不会等我们,机遇更不会等我们。

而细心的人们留意到,在众多近乎口语化的表述中,一个似乎早已为人忘却的年份被多次提及,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末,确切地说,是1998年。

权威人士说,(那一年)我们也面临外需低迷、内需不足、产能过剩的困境,当时顶住压力,纺织业实行大规模限产压锭,才有了后来经济的强劲增长,才有了今天综合国力的持续增强;“相比上世纪90年代,现在我国的实力相当雄厚,经济发展基本面好,新动力正在强化,新业态不断出现,前景是光明的,经济不会出现断崖式下跌”。

历史无从假设。否则,若干年后回望现在,是否正如我们回望1998年所看到的,中国两代决策者们的思考和行动已然殊途同归?

1998年是另一个躁动不安的年份。

经济数据的异样首先出现在统计局官员的视野。刚刚过去的1997年第四季度,中国经济突然下滑,不仅致使全年增长8.8%,明显低于上一年的9.7%,最显著的是,通货膨胀率从8.3%骤降至0.8%。“软着陆”不到一年,中国经济刚从两位数的高通胀中走出,眼看要转入平稳轨道,却又要面对通缩“脱轨”的风险。

决策者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来源。中国的外贸管理部门没有预见到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糟糕程度,乐观情绪在出口外贸领域过度蔓延,他们甚至把1998年的外需增长预期定为10%。在接下来的三年间,负增长成为常态,这份乐观明显彻底地失败了。

外贸乏力,内需的启动同样生不逢时。尽管那些年,决策者一直在推动住房货币化、社会保障市场化和教育有偿化政策,企业家和商场也忙于价格战,期望从消费者手中掏出真金白银。然而,对于当时人均收入不过700多美元的中国国民来说,即便按照世行标准,也仅仅处于中下收入水平的最低限。

而且,中国的城市化率当时只达到30%,农村收入和消费水平只相当于城市的1/3,居民储蓄率连续数年在30%上下浮动,且呈逐年递减趋势。鼓励消费、启动内需的政策落至民间时,似乎已有心而无力。

经济则随时可能会进一步恶化。根据当时的宏观监测预警系统,到1997年底,经济运行已处在“正常”与“偏冷”区间的交界处,客观上存在继续减缓的惯性。

经济学家们纷纷开出药方。以吴敬琏、刘国光为代表的经济学家主张继续从紧,以厉以宁、董辅为代表的另一批经济学家则认为经济已经偏冷,主张放松银根,还有人提出要扩大基建投资刺激需求。因《交锋》一书名噪一时的财经作家凌志军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当物价下降和企业流动资金紧张、投资下滑的情况同时出现时,经济学界的分歧开始明显。”

这是中国成功实现“软着陆”的第三年。

1998年3月的北京乍暖还寒,在决策者看来,比天气更难把握的是中国经济的体温。究竟应该防过冷还是防过热?经济增速需不需要保住下限?继续前行的路经何在?一系列选择摆在了刚刚履新的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面前。“保8”作为一个经济时代开始的标志,正是在那种特殊境况下被提出来的。尽管如此,决策层仍对1993年以来的经济过热心有余悸。

在担任总理后召开的国务院第一次全体会议上,朱镕基明确表态,初步估计,8%经过努力可以达到,但是有两件事情是千万不能做的:第一是银行放松银根,生产积压产品,那等于“自杀”,再一个是搞大干快上,搞重复建设。
那么,除此之外,中国经济还有其他的选项吗?

邱晓华对1998年这段经济史记忆犹新。

从1993年就开始担任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后来又赴安徽省挂职省长助理的经历,让他深刻体察到了中国经济的沉重病体和微观痛处。

他在当年组织的一项调查中发现,全国范围内有96%左右的工业消费品处于供过于求或供需平衡状态;六成以上的企业反映生产资料供过于求;加工工业中生产能力利用不足50%的企业在三分之一以上。38万户独立核算工业企业的产成品资金占用超过6000亿,其中非正常占用近2000亿。

1993年以来的“大干快上”和投资风潮,在经济“踩刹车”后病灶尽显,产能过剩便是其中的典型一例。问题是:药方在哪里?

邱晓华在次年出版的《九十年代的中国经济》一书中回忆到,对带动今后经济增长的新成长点问题,各方面曾进行了广泛的讨论。综合来看,大致存在三种观点:一是继续扩大贷款规模、增加投资,以总量扩张求得经济发展;二是以开拓市场为中心,以市场启动带动经济增长;三是进行资产重组,以结构调整获得经济增长。

在他看来,第一种思路,虽然在具体政策操作上相对比较容易,短期内也可以刺激经济较快发展,但长期必然导致金融体系难以承受、财政状况入不敷出,由此,通胀风险势必卷土重来。第二种思路则受制于居民购买力和外贸环境的变化,短期内难有明显进展。而第三种思路是国际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也是顺应经济结构调整和国际产业转移的可取之路。

因此,在公开场合发言时,邱晓华不遗余力地推崇后两者,特别是第三条道路。事后他说,时过境迁,但当时讲的都是真话、实话。巧合的是,这种观点在当时的国际社会颇为流行。

1998年6月26日,美国前财政部长鲁宾在当地会见朱镕基时,就曾谈到经济增长率的问题。他说,中国的信誉现在很好,即使发展速度只有5%~6%,也不会对你们有多大影响,关键是看你们采取什么措施,如何处理好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国际社会最为关注的是你们能不能继续坚持改革路线”。

鲁宾所说的“改革”,中国的决策者们很早就意识到了。

这项名为“国企改革”的浩大工程,实际上从1978年开始,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但正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袁东明所说,“改革都是逼出来的,只有当不改革的风险大于改革风险的时候,改革才会成为必然的选择。”

当中国的决策者不去主动选择时,市场就会代替决策者们去选择。显然,随之而来的惩罚也是残酷的。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截至1997年年底,全国31个省(区、市)的国有及国有控股工业企业盈亏相抵之后,有12个省(区、市)为净亏损。从行业状况细分看,多个行业部门亏损严重,其中纺织、煤炭、有色、军工、建材为全行业亏损。

以煤炭行业为例,1997年这个行业有国有大中型企业170户,总计实现利润不过4亿元。其中,盈利企业108户,亏损企业62户,亏损面为36.5%。

亲历者的观察更为触目惊心。原国资委副主任、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邵宁在《国有企业改革实录》一书中写到,由于其他所有制企业快速发展和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国有企业已在竞争中处于明显下风。1997年,国有独立核算工业企业中亏损企业的亏损额达到831亿元,比1987年上升了12倍;盈亏相抵后实现的利润只有428亿元,比1987年下降了42%。

亏损的源头不仅来自市场。据国务院减负办1997年的调查,国有工业企业各种不合理负担在500-600亿元左右,占实现利税的20%,超过调查企业当年实现的利润额。政企不分的遗祸昭然若揭。

邵宁认为,按当时的趋势发展下去,中国的国有企业将是一个全面瓦解和溃败的形势。

多米诺骨牌的下一站将是银行。当时国企的亏损已经通过贷款,逐渐蔓延到刚刚建立企业制度的商业银行群体,风险开始渗透进整个金融体系。官方认可的数据称,1998年国有商业银行不良贷款率高达33%,已接近破产边缘;其中,四大国有银行在1997年年底的不良贷款,比例为28.66%,到了1998年9月就骤然上升到31.38%。

世界银行甚至在当年就宣称,中国银行业从技术层面看,实际上早已破产。
退途已绝,剩下的只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

1998年1月,上海的《解放日报》记载了一件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1月13日上午,上海申新纺织第九厂的工人们把机器上凡是能拆的机配件、锭子、梭子,都一一卸下,剩了一个生铁的主机架,然后开始敲。机架很结实、很厚,他们得用力地砸,还得轮流干,直至机器成为一堆废铁。紧接着,一位工人跟着装废铁的车去了上海钢铁三厂,看着吸铁盘把废铁吸起来,放进熔炉。

随后,上海申新九厂3000多工人离开了工作岗位。

这就是当年闻名全国的压产改革第一锤。

就在这一锤敲响的两个月前,朱镕基把上海多个棉纺厂的厂长、纺织集团的副总,一一请到他所住的宾馆,目的是听对方算账:如果关掉1万纱锭,要减掉多少人,这些人如果回到社会上去再就业,要用掉多少钱;1万纱锭上面借了多少银行的钱,如果要还掉银行的钱,又要如何操作……

这是人们对于1998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改革,留存下来的最初印象。温故而知新。对于当年那些事,周放生是格外留心的一群人中的一员。

尽管早已从国资委企业改革局任上退休,他对自己曾亲身参与的改革历程仍记忆犹新。2016年1月7日,周放生对经济观察报说,“从宽泛的意义上理解,1998年中国经济经历的,正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供给侧改革。”当时周的身份,是原国家经贸委企业脱困办公室(下称“脱困办”)副主任。

国有企业三年脱困,是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1998年提出的目标。周放生至今还记得,总理当年在人民大会堂讲话时说,“三年脱困中央下决心了,如果到第三年不能完成脱困的目标要求,我辞职以谢天下”。

“作为一个总理,他把自己的后路断了。这个话说出来,如果到时候真的不行,他必须辞职。因为我在一线工作,不知道三年以后能不能大体上解决问题,说到底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周放生说。

军令状已立,不容不进。那一年,朱镕基宣布费改税,砍掉财源的同时启动政府机构改革,15个部委被精兵简政,这项冒险之举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下子闯进了两个“地雷阵”。不仅如此,决策者们又一次性把本溪、抚顺的煤矿全关了,辽宁的全部有色金属矿,除了一个铜矿外,也全部关闭。

三年时间,煤炭行业总计压产4亿吨,钢铁、有色、军工也相继成为压产改革的重点行业,这一长串名单里还包括建材、制糖、石化、电力……

就在决策者为略显沉重的国有企业甩掉包袱的同时,“抓大放小”策略中被放掉的那些资源,却呈现出了别样的活泼色彩,以至于改变了中国经济未来的格局。

从数据上来看,改革让当年国有企业的产值大幅度缩小,三年后直至不到20%。相比之下,民营企业则获得了极快的发展,从最初的机电制造迅速切入到装备制造,再进军重工业制造,乃至后来的基础设施领域,最终为中共十五大报告提出的“多种经济成分并存”描述了一副生动图景。

邵宁在书里统计,全国6659家国有及国有控股大中型企业三年时间共计下岗分流2600万人。由于再就业工程谋划在先,财政补偿和社保体系建设成事于后,以服务业为主的中小企业承纳了一部分就业人口,整个社会经历的动荡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

但中国经济承受的压力,并不轻松。启动改革的当年上半年,经济增速迅速下探至7%,到了前三季度,也仅比上年同期增长7.2%。要完成全年“保八”,下半年的增幅应该是9%以上。

财政开始加足马力保驾护航。1998年,项怀诚接替刘仲藜担任财政部部长,楼继伟被任命为副部长。随即,在发行特别国债以补充商业银行资本金的六个月后,财政部再次增发1000亿元长期国债,分两年列入国家预算,此后追加到2000多亿,加上配套资金高达6000亿,以支持基础建设投资。

然而,当年经济增速回升至7.8%就止步了,“保八”承诺失之交臂。于是,到了第二年,朱镕基作政府工作报告时,顺势将中国的经济增速预期调减为7%,为此后数年的“七上八下”开启了先河。

2000年11月,国家经贸委宣布,中国国企三年脱困目标顺利完成。此前的1999年,中国剥离了1.4万亿四大国有银行的不良贷款。此后的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世贸组织。而从1998年到2001年,中国经济增长率一直徘徊于“七上八下”间,通缩阴影挥之不去。

2003年,一个久违的词汇,“过热”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这一年的中国经济同比增长了9.1%。官方确认,中国进入了一个新增长周期的上升阶段。此后的十年间,平均经济增速在10%以上。

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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