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很关心民意，觉得什么事情都通过民主的过程决定，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但我们看很成熟的民主国家，美国、英国的经济政策，长期以来，他们不断推出对经济有害的政策，关税、最低工资、物价管制，层出不穷。为什么民主进程不能制止这些错误的经济政策出台？这有一个基本的逻辑假设，是认为大多数人在大多数的时候是对的，总能纠错，总能回归到正确的道路上。
问题就出在这个假定上，不是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都对。因为人们在市场中和政治中的行为是不一样的。
在称读者来信的场合，在称选票的场合，人们主张的东西多是感觉好的。穷人该不该得到免费教育，就是应该。说这句话时，我们不需要付任何代价，一些公共知识分子也这么说，很多人鼓掌。在抵制日货的游行中，大家都喊抵制日货，但拍摄的人都用什么相机？他们扔掉了吗？在网上发帖的人用什么电脑？行动和言论之所以出现差距，在于他们若付之于行动，就得自己承担后果；若只是口头空喊，那就要多爽喊多爽，基本上无需承担后果。
什么是“民粹”？就是任何事情由大多数人决定。市场不是这样，是少数人决定生产，再看消费者愿不愿买单，用钞票买单，每一个人都有代价，扔相机、砸相机是自己真正要承受的，钱用在这里就不能用在那里。而政治市场、言论市场，因为成本接近于零，大家追求的是“面子”和“感觉”。在市场上大家讲究“实用”，而在政治上大家讲究“面子”，这是市场和政治的差别。
社会上很多所谓民意呼声，是不考虑成本的。而经济学家要考虑成本，考虑看不见的效果。而这时，民意呼声很高，不可阻挡怎么办？宪政。
“宪政”是限制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民意投票，什么东西不可以拿去民意投票的原则。我娶老婆，娶谁是不能拿来讨论的，这就是“宪政”。大家觉得这很简单，那我再问，我家里请一个保姆要不要大家决定，大家又理所当然地摇头不要，错了。即使在美国，家里请个保姆，是要全国人民决定的。因为美国通过一系列法律，最后规定了劳动要有资格。所以进入美国有各种各样签证，学生签证是不能工作的，非法移民不能工作，这些都有规定。在美国你愿意出卖劳动力，有人愿意请你做保姆，穷学生愿意帮别人做一点事，或者留学生的家属愿意给别人做一点事，但这是违法的。“请保姆”和“娶老婆”本来是一回事，但投票出来的结果，就是法律侵犯个人工作谋生的权利，就是侵犯个人与他人缔结自愿合约的权利。贸易堡垒目的是保护本国一个落后生产者的利益，这些不合理的政策，在民主体制下最后还是出台了，而且不断出台。即使美国这样的国家，由于宪法还有漏洞，也没有完全堵住。
我们要引进民主，听民主的声音，但我希望在民主建立前先要建立“宪政”，我们要区分什么可以通过投票决定、什么不可以按投票方式决定。很多人以为英国和美国先有“民主”后有“自由”，但实际上英国在投票权扩展到大多数男性之前，就先有了几百年“自由”的历史。美国可不是200年，而是有400多年的历史。美国有漫长的殖民地历史。美国有今天，不是“因为”有民主，而是“尽管”有民主。他们早就有了私产保护、有限政府、言论自由和独立司法。有了这些，“民主”才会受到控制。
摘编自9月18日《南方都市报》，作者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