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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六堂:我国不平等加剧的趋势惊人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龚六堂认为,现阶段收入分配中税收偏高,亟须改革税制

【核心观点】

收入分配改革的核心问题,是提高个人可支配收入在GDP中的比重。现阶段的收入分配中,政府征税还是太高,且存在重复征税的现象。中国亟须改革税制,将税权收归全国人大。

落实混合所有制改革,难点在于国企和民企的互不信任,要解决信任难题,关键在于加强立法,落实产权保护。

老百姓收入占比下降不应该

新京报:4月30日,国务院宣布,建立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部际联席会议制度。你怎么评价这个制度安排?

龚六堂:从2003年开始提收入分配改革,一直到2013年改革纲要才出来,但细则一直未出台。此次成立这样一个组织,总比不成立好,说明现在开始正式启动改革了。

新京报:你认为这个机构能起到多大作用?

龚六堂:收入分配改革中,容易的部分已经改完了,剩下的都是难改的,要进入攻坚战了,要动既得利益群体的蛋糕。可统计的数据显示,中国行业间的收入差距,最高已达6倍。我认为成立这样一个会议制度,有总比没有好。对于它的作用,将拭目以待。

新京报:中国收入分配改革的核心难题是什么?

龚六堂:收入分配改革的核心问题是要提高老百姓的收入,提高老百姓的收入在GDP中的占比。我们老百姓收入占GDP的比重,最近才上升到35%,发达国家个人可支配收入是GDP的60%-70%,美国大概是80%。总体而言,中国老百姓的收入还不高。政府税收增长比这要快,老百姓收入占比在不断下降,这是不应该的。

新京报:你在十多年前就研究收入分配问题,呼吁中国的收入分配改革。对这些年改革的进展是否满意?

龚六堂:政府的税目前还是收得太高了,2013年政府税收占比22.7%左右,按这个水平而言,是不多的,但按全口径统计,把各地的土地出让金等税外收入都加上去,就会达到33%至36%,这个比例和工业化国家相比,就显得太高了。所以现在的核心是政府要减税。从结构上、总量上减税。

新京报:从这十年来看,收入差距继续扩大。问题在哪里?

龚六堂:GDP分配中,有个首次分配,首次分配主要是在政府、企业、个人间分配。如果政府和企业在首次分配中占比过大,个人的收入就会少。从1997年开始,个人收入在首次分配中的比重不断下降。

按常理而言,在经济发展中,资本的重要性应该是越来越低,劳动力的重要性越来越高,而我们现在正好是相反的。这就要反思,在初次分配中,政府拿的是不是太多了。

新京报:中国各种隐形收入分配不公也加剧了这种差距。

龚六堂:正常的收入分配是政府、企业和个人三分,但在我们的分配体系中,还有一部分是灰色收入,这些收入是没有计入统计数据,未进入分配体系的。有预测称目前灰色收入占GDP比重是4%到12%。这样一来,进入正常分配体系的份额就更少。灰色收入又都是掌权者或有钱人获得的。这些进一步加剧了分配不公。

新京报:你前面提到,“政府拿的是不是太多了”。中国各级政府征税的权力挺大的。这似乎是一个难题。

龚六堂:这就要制衡,办法是完善我们的财税体制,把我们的税制厘清,找到GDP增速低于政府财政增速的原因。

我们的税收有重复征税的环节。重复征税后,征税成本也高。现在的情况是政府根本不清楚对老百姓征收了多少税,哪些环节多征了税。

新京报:政府都弄不清究竟对老百姓征了多少税?

龚六堂:这主要是税收体制上出了问题。本来征税是要经过全国人大立法通过的,但目前的状况是多部门都有权制定征税条例,这就会政出多门,出现重复征税。这就要求我们不断推进依法治国的进程,将税权收归全国人大,这是解决税收问题的关键。

要努力降低基尼系数

新京报:事实上,政府减税对经济是有好处的。现在似乎决策层很多人接受了这一点。

龚六堂:虽然在经济危机中,各国政府出台了多项措施,对经济的恢复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政府公共支出对经济的影响,是短期的拉动。长远来看,减税可以增加老百姓的个人收入,刺激消费,提振经济。所以本届政府在减税这个问题上是有共识的,现在积极推动“营改增”,给小微企业免税,减税的步伐在加快。

新京报:去年中国出台了收入分配改革纲要,纲要的核心是强化社会保障体系、调整个人所得税以及要求国有企业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等。你怎么评价这个改革方案?

龚六堂:税负多少算合理,并无定论。很多发达国家征税比例很高。关键问题是钱收了,要怎么花。

税收怎么花老百姓高兴呢?在教育医疗社保这些领域,可以说,政府花多少都不为过。在发达国家,这些公共领域支出一般占财政收入50%。在我国,2012年教育支出占到4%,但在医疗、社保领域,支出还不够。

新京报:对于收入分配的研究,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计量研究认为收入不平等有利于经济增长。后来的研究又认为不平等不利经济增长。现在的研究,普遍接受的结论是什么?

龚六堂:研究发现收入分配和国民经济呈现倒U形的关系。在收入差距小的时候,收入分配不平等,起激励作用。但是收入差距扩大到一定程度,收入分配不平等差距扩大,也就是基尼系数扩大,对整个社会经济运行是有害的。

我们刚实行改革开放时,基尼系数是0.15,那时候几乎是完全平等的。但大锅饭,没有积极性。当时邓小平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允许收入分配上有差距,这样可以提高一部分人的积极性,促进经济发展。但发展到现在,我们的基尼系数过高了,一定要努力去降低它,否则是要出问题的。

新京报:这个倒U形结构,具体到哪一点开始出现收入分配不平等对经济有害?

龚六堂:具体到一个国家来说,在倒U形的模型上,U点是各不相同的。U点就是基尼系数到某一点后,老百姓没有幸福感。测算显示,欧洲是0.43,美国是0.41,当到这个水平时,人民的幸福感降低,中国还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统计,但是我估计是在0.5左右。
  新京报:国家统计局公布,去年中国的基尼系数为0.473,略低于2012年的0.474。一些独立经济学家对上述数据表示质疑,认为中国的贫富差距在扩大。密歇根大学公布的一份报告认为,中国基尼系数约为0.55,高于美国的0.45。你认为目前我们的基尼系数存在低估吗?

龚六堂:社会上对政府公布的数据争议较大,一方面觉得低了,另一方面怀疑这个系数趋势问题。按政府公布,2008年为0.491、2010年是0.481、2011年是0.477,到2013年是0.473。趋势不断下降,但对公众自身感受而言,是不相信这样的趋势的。

新京报:中国人对收入不平等的趋势还是很敏感的。

龚六堂:我国的不平等加剧的趋势是惊人的。1978年刚改革开放时,几乎是完全平等的,30多年的时间,就拉大到现在这个水平。而相比发达国家,他们的贫富拉大是经过漫长的发展时间。所以中国在这方面,个人的感受就会变得尤其敏感。

混合所有制改革需解决国企和民企互信

新京报:财政部通知,从2014年起进一步提高中央企业国有资本收益收取比例。提高5个百分点,至10%-25%不等。最终这个上缴数字多少合适?

龚六堂:我认为现在上缴的比例还是低了。

国企利润留存是一个历史问题,以前国企发展不好,利润少,甚至处于亏损状态,为了国企发展,上缴的利润占比较少。现在国企发展起来了,留存的利润越来越多。数据显示,国有企业员工的收入是民营企业的1.5倍。国企留存的利润,是全国人民的。国企收入应该看作是财政收入。全国人民享有。

新京报:财政部说今年央企上交利润中约有13%将用于社保计划。这个比例还有继续提高的可能吗?

龚六堂:13%还是不够,杯水车薪。社保基金本来是国家的,国企也是国家的,我认为要划拨到30%。

2004年,我让博士生做过研究,测算将国企股份划入社保基金的经济效应。研究发现这对于社会福利是很有利的。划拨股份比上缴利润更好,这样一来,国有企业的股份持有者就变成国资委、社保基金,这比混合所有制改革简单。

新京报:你提到混合所有制。目前似乎很多民营企业家还处在观望状态。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龚六堂:目前的混合所有制改革,就是我们之前提出的股份制改革。主要是为了解决同股不同权的问题,国企占有的股份少,但却能控制整个企业。这就要求加强产权保护,每一份股份都有相同的权利,这样才能增加国企和民企的信任。

新京报:你认为目前混合所有制落实得怎么样?

龚六堂:混合所有制目前落实得不好,主要是国企和民企之前互相都不信任。国企害怕民企进来,掏空国有资产,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怎么办,而且还可能将国企吞并。民企担心国企吞并自己的企业,兼并我,控制我。

新京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龚六堂:要想混合所有制发展好,需要解决国企和民企的互信问题。需要加强立法,落实产权保护。十八届三中全会中也提出加强产权保护,但关键在于落实。

新京报:有观点认为,过去30多年改革开放,主要依靠自下而上的创新和发展,未来30年更需要顶层设计。但也有经济学家反对顶层设计,认为中国过去的很多重大改革是民间智慧的合法化、制度化的结果,你怎么看?

龚六堂:现在提出顶层设计和“摸石头过河”相结合,过去三十年的改革,是自下而上的,但容易改的东西,已经改革得差不多了。目前的金融、国企改革等这些问题,不是自下而上能改的,这就需要从全局层面,设计出合理的财政体系,这些改革具有系统性。这就需要顶层设计。

中国经济研究还在照搬国外模型

新京报:你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显示出了大量的问题,每一个问题的研究都可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我们原创性的研究还不够。

龚六堂:中国的经济学研究,正规的起步相对晚。现在我们的经济学研究都是模仿、套用西方的研究方法,还未跳出西方的研究模式。中国30年的经济发展,有自己的特点,研究中国的经济问题,应该有自己的研究方法和模式。

新京报:现在有一个说法,经济学在中国成为显学,谁都跑出来预测经济。媒体还总结过去十年经济学家对房价的预测,发现很多是错误的。怎么看待经济学家的预测问题?

龚六堂:经济学的主要作用就是解释经济现象、解读经济政策和预测经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预测。

现在中国缺乏对国家经济预测的系统性研究。报纸上有很多财经时评,老百姓看了以后有种错觉,觉得大家都能预测经济。但是实际上能够对宏观经济有掌握的人很少。

新京报:国内宏观经济的研究问题在哪里?

龚六堂:我们过去的研究是套用国外的模型。但是中国的市场和美国不相同。国外的研究有参考作用,但是不能完全照搬。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模型自己的研究。但是建立一个这样的模型很耗时耗力,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很少有人能够耐下心来去研究。

【同题问答】

Q:对2014年的经济、社会运行,你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A:担心中国经济可能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房地产的风险和银行的呆坏账风险也存在。更害怕经济下滑后,又走老路,对经济进行刺激。不过,李克强总理说过不会有大的刺激。

Q:十八届三中全会确立的300多项改革中,你最关注哪一项?

A:市场与政府的关系,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

Q:评论认为,未来两年是上述改革推进的重要窗口期,你认为两年内,最有希望改变现状的一项改革是什么?

A:金融市场的改革。

Q:未来10年,你认为哪一个行业最具有投资前景?

A:农业现代化和环保。

Q:怎么看待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话题?

A:知识分子有责任推动社会进步。经济就是经邦济世,经济学家参与社会调研,写报告,希望研究成果被政府采纳。贡献自己的一点点智慧。 所以我们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这个社会责任感不一定是很大的东西,责任感也可以体现在小的方面,比如敢于承担错误也是责任感的一种体现。

Q:对经济学家,你最为尊敬的是哪一位?

A:罗伯特•卢卡斯。

■ 人物

数学博士转攻经济学

很难想象,这位著作颇丰的青年经济学家,到博士的第三年,才真正对经济学感兴趣,而在此之前,其一直致力于数学专业。喜欢之后,便阅读了大量的经济学书籍。

博士毕业后,龚六堂作为专家学者到美国做科研工作。这短暂的半年时间,影响了龚六堂的研究方向。

“之前我读了大量的书籍,只是理论掌握了很多,但是到了美国之后,通过交流研究,一下子找到了经济学的感觉,这对于一个学经济学的人来说非常重要,找到感觉之后,我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包括我现在研究的动态经济学、宏观经济学等等,都是在那时候确定的方向。”

在大多数人看来,经济学是如今中国社会的一门“显学”,知名的经济学者不仅名利双收,还能影响国家的宏观经济政策。对于这种观点,龚六堂却不以为然。

“经济学研究想影响政策很难。我研究经济问题,是基于自己的兴趣,享受学习的过程。”龚六堂说:“经济学的作用就是解释经济现象、解读政府政策、预测经济。我可以把别人没有看清楚的问题看清楚,自己心里舒服。当然,要是能有影响,那是最好的。”

基于这样的想法,在教学中,龚六堂会让他的学生从经济学的角度,解读政府的政策报告;或者去基层做社会调查,了解真实的社会。

在采访快结束时,龚六堂的儿子放学后来到他的办公室。龚六堂经常把他带到学院来,“希望光华老师的好习惯能够影响到儿子”。

(龚六堂: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应用经济系教授、博士生导师。1992年武汉大学数学系毕业,1997年获得武汉大学数学博士学位。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他主要研究宏观经济政策、公共财政、经济增长和动态经济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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