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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曙光:从邓小平与金庸的会见谈黄老经济哲学


   老子在《道德经》中屡论“无为而无不为”这个命题。此论几乎成为中国人的口头禅,其深刻意蕴反而被掩盖了。
 
  从治理天下的政治哲学的视角来说,“无为无不为”是作为天下领袖的最高境界,但如何理解这个境界,见解就极为纷纭。“无为”并不是什么事也不做,很显然,古往今来尚没有一个天下领袖可以真正无所作为而达到天下大治。“无为”,是不刻意作为,而是顺其自然而为,是顺势而为。天下领袖往往引领时代之风潮,深刻洞察人性与人民之意愿,因而他能够利用这个“大势”,顺应这个“大势”,登高一呼,而天下影从,由此塑造一个时代,扭转一个时代。但是这样的天下领袖之所以能“塑造”一个时代,“扭转”一个时代,并非因他刻意要按照自己的理想来“塑造”,也不是因他凭借一己的强力去“扭转”。他要深谙天下之大势,并能够借势而为,看似不费力气,看似悠然自得,并不努着劲儿去改变什么,可是由于他利用了这个“大势”,顺应了这个大潮,因而其力量就不可阻挡。
 
  圣人的“无为”,正是借势而为,如同庄子所说的大鹏,之所以能“搏扶摇直上九万里”,乃是因为它能够“培风”,能够借天地间的巨大无匹的气息,能够从容驾驭这充沛于宇宙的风力,因而可以翱翔于九天。大鹏看似在九万里长空悠然翱翔,甚至连翅膀也不动一下,就是因为它善于借力,善于驾驭潮流,善于造势。所以,大鹏看似“无为”,实则可以“无不为”,可以达到蓬间雀难以企及的高度。反之,那些蓬间雀因为不能“培风”,因为不能借势、驭势,所以只能在墙瓦之间腾跃数尺,飞不过数丈,它尽管拼命拍打翅膀,拼命折腾,也不过在一个很低的层次上飞行,不可能达到“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生命高度。作为天下领袖,要学大鹏之培风,而不能学蓬间雀之目光短浅乱折腾。
 
  战国以来形成的黄老之学,倡导“贵柔守雌”,提倡“无为而治”,告诫统治者要“虚静谨听”,要“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恭俭朴素”,其哲学基础是老子“无为”哲学。黄老之术,“培植于齐、发育于齐、昌盛于齐”,齐国稷下学派的一些主要代表人物都是持黄老之学,如慎到、田骈、环渊等,皆主无为而治,虚静自然。但是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不是消极的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积极的无为,强调要“因时而动”。
 
  司马谈在总结黄老道家思想时说,“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穷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旨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司马谈论黄老之学当然受到了当时汉初学术思想主流的影响,黄老之学崇尚“无为无不为”思想的直接后果是“文景之治”,奠定汉代三百年的基业。“无为”告诫治国者要虚静,不要妄为,不要朝令夕改,整天折腾;不要一天一个新主意,扰乱人民。治国者要“静”,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领袖清静无为,天下自安,百姓自定,国家自正。
 
  1981年,邓小平先生会见金庸先生时的一段对话颇耐人寻味。小平询问金庸先生对当时的中国政府有何建议?金庸说:“希望目前的政策能长期推行,不要改变。大家有些担心,不要目前的政策执行了一段时期,将来忽然又变了。因为过去的变动实在太多,令人不能放心。”邓小平说:“那是对的。国内人民的主要意见也是这样。要保证中国政策的连续性。……老干部有经验,有见解,还是宝贵的,但实际工作就可以少做或不做。我们担任领导的人,也不能太忙,往往越忙越坏事。”金庸说:“中国的传统政治哲学,是盼望国家领导人‘清静无为’。共产党人当然不能‘无为’,要‘有为’,但领导人心境清静一些,动作清静一些,还是好的。”邓小平说:“担任领导的人,不能出太多的主意。如果考虑没有成熟,不断有新的主意出来,往往要全国大乱。政治家主意太多是要坏事的。领导人宁静和平,对国家有好处,对人民有好处。”
 
  这段邓查对话非常精采,既表明了邓小平的政治智慧,也非常深刻地诠释了中国古典政治哲学,其中主要是主张清静无为的黄老政治哲学。邓小平当然是针对拨乱反正之后的国家政治战略来立论的。“拨乱”,就是要恢复国家的政治经济秩序,领导人要尊重人民意愿,少折腾,少出主意,少运动,而要“以百姓心为心,否则若妄以己意来扰乱人民,必致天下大乱。”反正“,就是领袖宁静和平,人民自然返回其本来的状态,遵照其本性来生活,这也就是老子在三十七章中所说的”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邓小平在治理国家中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就是老子”无为而无不为“的体现。无论是农村联产承包的试验,还是乡镇企业的崛起,无论是国有企业的改革,还是教育领域的新政,小平的基本思想,就是尊重人民意愿,顺应时代之潮流,让经济和社会的自发力量更多地发挥其作用,而不是根据领袖的意志与理想强力推行某项政策。
 
  掌握巨大权力的领导者,必须时时克制自己的欲望,要以一种浑然真朴的状态来观照天下,以一种恬淡清静的眼光来把握天下,顺势而为,不拂逆民意,如此则国家自然就走上正轨。老子所谓”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主要是针对治理天下的人来说的,治理天下的人往往有遏制不住的欲望要料理天下事,但是治国者越是每天宵衣旰食、鞠躬尽瘁地做事、做决策,可能天下越是糟糕;治国者越是觉得自己有智慧,越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军事、政治、社会、经济无所不通,则他给国家带来的灾难也许越大,其治国效率越是低下。原因何在?是因为他欲望太盛,”化而欲作“,一定要”镇之以无名之朴“。治天下者,应以天下人之心为重,而以”己欲“为轻,正如《吕氏春秋》所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只有尊重并顺应天下人的意志,才能“无为而无不为”,才能如大鹏抟天地之气而扶摇直上九万里。
 
  ﹙本期主笔王曙光,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博士,现为该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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