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奥巴马1月21日的就职演讲通篇都在强调美国人团结一致的重要性。这可以理解。当前已有明显的迹象表明，美国这个全球通用货币的供应国、世界金融体系的中流砥柱，正在因人口结构的变化而分裂成两个国家，它们各自对于美国未来应该怎么走，都抱着非常强烈的不同想法。这两种不同的观念正在变得越来越难以调和。
美国正在变得难于治理吗？如果共和党和民主党拒绝达成一项全面的赤字削减计划，同时继续推迟原本应在今年1月1日生效的自动开支削减与增税，将会发生什么后果？西方评级机构已经在谈论进一步下调美国的信用评级，在此之前它已经被从AAA降到了AA+。美元作为一种世界性货币，怎能被降到AAA以下数级？中国应该如何保护对美国国债的巨大投资？
去年10月，当我在美国时，大多数美国人都相信，在11月的总统选举之后，民主党和共和党将坐在一起，就削减美国预算赤字的方案达成一致，从而让美国的公共财政走上可持续的轨道。但现在看来，美国社会的两半之间的裂痕之深，超过了当时大多数人的预想。虽然奥巴马在11月的选举中赢得了决定性胜利，但共和党依然拒不赞同可以稳定美国财政赤字的增税与开支削减措施。1月初达成的紧急的、临时性的妥协，只是把自动增税和开支削减措施推迟了两个月而已。
多年以来，美国人都把非洲裔、拉美裔、亚裔等少数族裔的活跃看做证明美国伟大性的可喜证据。他们相信，任何人都能来到美国并创造全新的生活。最直接的证据无过于奥巴马总统本人——一位美国白人女性和肯尼亚黑人男性生的混血儿。
但美国少数族裔人数比例的持续提高已经开始给美国政治带来巨大变化。美国选民总数的72%是白人，但奥巴马去年赢得总统选举时，只赢得了39%的白人选民。他的支持者是年轻人、女性，以及城市与郊区的少数族裔，他们的人数已足以保证他获得多数支持。换言之，挑战者、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赢得了将近60%的美国白人选票，却未能赢得大选。
这一选举结果传递的讯息是，存在着两个美国，而预算谈判传递的讯息是，这两个美国似乎正在分道扬镳。一个美国的特性是年轻、以女性为主、城市化、少数族裔比例高、支持民主党，地理上处于东西海岸，以及北部和东北部。另一个美国的特性是：大多数是白人男性，年龄通常超过45岁，拥护持枪权，保守，支持共和党，地理上主要分布于乡村地区，尤其是南部。
美国保守主义的南方历史上曾一度为民主党投票，直到1964年，德克萨斯州出身的总统林登·约翰逊以强硬的方式让国会通过了民权法案。从那时开始，作为历史上奴隶制故乡的美国南方，开始发生变化。现在南部各州构成了共和党的坚实后盾，支撑它反对奥巴马的增税以及削减美国预算赤字的计划。今年1月初，当联邦政府提出紧急财政妥协方案提交国会审议时，在共和党控制的众议院，南部各州议员投出的支持与反对票之比是12比81。该紧急妥协方案最终之所以能获得通过，是因为来自东北部和西部的共和党人与民主党人达成了一致，形成了多数。这令人深思：难道支持共和党的美国南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位非白人的美国总统吗？
美国政府债务的剧增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2000年当小布什当选总统时，美国政府债务总额为美国国内产出总额的55%。到去年底，美国政府债务总额已达到16.9万亿美元，为美国GDP的107%。讽刺的是，2001年，国会预算委员会曾预计，到2011年时将会产生5.6万亿美元的预算盈余。但真实的结果却是多了6.1万亿美元的赤字。之所以有这样的不同，50%的原因是政府开支的增加，尤其是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的开支，24%是因为小布什在2002年为刺激经济而推行的减税，其余26%的原因是低于预期的经济增速所造成的税收的减少。在2012年，公共债务占GDP 比例与美国相当或高于美国的国家，包括希腊、葡萄牙、爱尔兰、意大利等一些众所周知的欧洲负债国，东亚的日本，以及处于发展中世界的苏丹、牙买加、圣吉提斯和黎巴嫩。这个名单对美国来讲不是一个好兆头，进一步说明了美国人如果不反思和改变其生活方式，将会给全球金融系统带来多大的危险。
当以美元为基础的国际货币体系刚刚建成，各国汇率都盯住美元的时候，黄金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人们随时都可以在美国联邦储备银行把35美元兑换为一盎司纯金。但在美国取消了这一直接黄金兑换的安排后，对美国政府的信任就变成了支撑美元国际货币地位的唯一保障。但现在，外界对美国信用的信心，正在因美国两党的深刻裂痕而逐渐遭到破坏。美国潜在的人口结构变化趋势预示着，随着时间段的推移，这一裂痕会扩大而不是缩小。
这种情况下，作为美国最大债权国的中国应该怎么办？中国可以减少对美国国债的购买。但由于已经购买了大量国债，改变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另一方面，尽管美国政府负债累累，但许多美国私人企业富有现金，利润率很高。美国仍然是中国重要的出口市场，也是中国海外投资的首选地之一。中美两国相互需要，因而中国需要提升它对美国的整体关注和投入。但中国应该逐渐把关注重点从购买国债转移到收购企业方面，从公共债务转到私人股本方面。
中国需要一种能发挥价值储备和交换媒介作用的健全的国际性货币。在未来，人民币能对中国及其贸易伙伴发挥这样的作用。但至少要到5-10年之后，人民币才能被广泛接受为国际性贸易与投资货币。目前而言，中国应该继续将外汇储备多元化，使其包含范围广泛的不同货币与金融工具。
美国正在经历一场认同危机，也是信任危机。目前很难判断这一危机能否自动消解。但历史表明美国人拥有克服各种障碍的惊人潜力。美国未来的世界角色也许不是唯一的世界大国，而是几个领导性大国之一。但就像扮演“终结者”的施瓦辛格所说的，“他们将会回来”。中国如果认定美国将不会走向团结和复苏，它也许会犯一个错误。中国应该赌美国能恢复团结和复苏，并为此而投资。
（注：贾尔斯·钱斯（Giles Chance）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客座教授，著有《中国准备好了吗？危机后的世界新秩序》一书。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本文编辑刘波bo.liu@ftchines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