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价格在今年6月后持续下跌，尤其是10月份后更是出现大幅暴跌行情，累计跌幅接近40%。最近一轮石油价格下跌行情发生在俄罗斯和欧美西方国家由于乌克兰问题交恶，同时美国在页岩革命推动下逐渐实现能源独立的国际背景之下，难免出现各种对石油价格暴跌原因的猜测，令人浮想联翩。由于接近一半的俄罗斯政府收入来自石油等能源产品出口，伴随着油价下跌，俄罗斯经济出现严重下滑，资金外逃，货币也一贬再贬。
尽管俄罗斯央行一再出手干预，卢布对美元仍然在几个月内迅速贬值了40%以上。于是部分媒体上出现了多个石油战和货币战的版本，解读石油价格暴跌和俄罗斯经济衰退的秘密，同时分析油价下跌对中国和全球经济的影响。其中一个比较流行说法是美国联合沙特，通过增加石油产量来压低油价，从而打击俄罗斯经济，迫使其在乌克兰问题上让步。作为沙特帮助美国打击俄罗斯的交换条件，美国帮助沙特打击伊斯兰国，维护中东地区安全。还有人把目前的石油价格下跌解读成能源市场上的新版三国大战：美国想通过低油价打击俄罗斯，而沙特等欧佩克石油输出国通过拉低油价消灭美国的页岩气和页岩油能源革命。这些解读看似有理，而且加入了世界主要国家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博弈，听起来引人入胜，非常容易引起读者共鸣。
但实际情况是否真的像这些报道中那样富有戏剧性么？沙特到底有没有为帮助美国整垮俄罗斯，或者为了消灭美国的页岩油企业，而大幅度提高石油产量呢？下面我们用数据说话。图1是04年以来沙特原油产量数据。显而易见，和2011年后的平均值相比，目前沙特的原油产量并没有明显增加。从2011年6月以来，沙特的原油日产量大概为973万桶。目前的产量并没有明显高于这个平均水平，甚至比平均水平还略低。因此数据显然不支持沙特大幅提高石油产量来配合美国打击俄罗斯的故事。
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目前的石油价格暴跌呢？一个商品的价格最终由供给和需求两个因素共同决定，上面的故事把注意力过多集中到了供给方面，讨论美国和沙特等国家如何提高石油产量来打击俄罗斯。虽然美国过去几年通过页岩革命，提高了石油产量，但决定全球石油价格的一个非常重要因素是需求。
图2显示了2006年以来的全球石油价格波动情况，其中石油价格有几个特点非常明显。首先，石油价格短期波动幅度非常大，比如08年石油价格曾经从每桶超过140美元迅速崩溃到不足40美元。其次，即使不考虑08年金融危机期间，目前石油价格的波动幅度并非特别反常，比如2011和2012年石油价格都出现了类似幅度的下跌。而且石油价格的大幅下跌往往由于世界经济明显放缓，石油需求下降造成。比如08年，11年和12年的石油价格下跌分别对应当时的全球金融危机，新兴市场经济放缓和欧洲债务危机。但由于11和12年石油下跌前的价格很高，因此下跌后并没有出现目前这么低的价位。同时由于没有俄罗斯和西方国家地缘冲突的故事背景存在，所以当时油价下跌并没有受到部分媒体的追捧。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目前一些媒体上各种关于石油战和货币战的讨论虽然故事性很强，非常吸引眼球，但从数据判断，这些故事的内在逻辑性值得质疑。如果目前油价下跌幅度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为什么这次俄罗斯经济受影响的动静那么大呢？比如2011和2012年油价下跌期间，俄罗斯卢布并没有出现目前的暴跌。这其实也是这些媒体故事上的另一个逻辑硬伤：这些故事把俄罗斯当前的经济问题完全归罪于石油价格下跌。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态度强硬，和西方国家冲突的风险加剧，加上美国和欧洲国家的经济制裁，国内资金为了避免这些政治和经济上的风险出现了大规模外逃，引发货币贬值和经济衰退。石油价格下跌降低了俄罗斯政府收入，自然会加剧俄罗斯经济恶化程度，但并非唯一主要原因。因此这些分析文章把俄罗斯经济问题的起因解读成美国拉拢沙特对俄罗斯进行石油价格战显然过于片面。
究竟什么原因造成目前石油价格暴跌呢？供给方面的原因主要包括今年美国和利比亚石油产量的提高。但更重要的因素是包括中国在内的经济放缓，从而引发的全球石油需求不足。从图2中可以看出，全球需求对石油价格的短期波动影响非常大。比如08年全球金融危机中，由于世界需求崩溃造成了原油价格断崖式暴跌。2011和2012年的油价下跌也出现在世界经济放缓的背景下，尤其是欧洲债务危机恶化引发了全球经济复苏放慢。今年尽管美国经济持续复苏，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其他国家的经济增长显著放缓，直接影响到了石油需求。
图3显示了2011年以来中国对原油的需求，包括消费需求和库存需求。图中一个明显现象就是中国石油总需求虽然持续上升，今年的需求增长主要由库存需求引起。和往年相比，2014年中国的石油消费出现了显著下滑，印证了中国经济今年出现明显减速的情况。图4中给出了中国2011年之后石油库存的增加情况。虽然今年中国石油总库存大幅度增加，掩盖了石油消费下滑的现象，但大部分的库存增加发生在今年上半年，也就是在石油价格暴跌之前。因此中国石油库存需求增加对6月份后世界原油价格下跌并没有起到支撑作用。
结论：世界原油价格受供需因素共同决定。当前油价的短期波动很大程度受全球石油需求不足影响。虽然美国经济一枝独秀，全球经济增长今年下半年后出现显著放缓，未来经济增长前景恶化，造成全球石油需求疲软，价格暴跌。目前石油价格的波动幅度和历史相比，并没有特别反常之处。最近部分媒体上广为流传的故事（美国联合沙特通过提高石油产量来打压俄罗斯，或者欧佩克为扼杀美国页岩油革命而提高产量）虽然吸引眼球，但内在逻辑和数据上存在明显缺陷。
文/孙通（美国印第安纳大学Kelley商学院）；王健（经济学博士、美联储达拉斯联邦储备银行高级经济学家兼政策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