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有光 南洋理工大学经济系温思敏讲座教授
香港特首梁振英于2月24日有关是否收紧自由行的表态，在香港与内地都引发热烈讨论。笔者虽然在香港与内地都有生活过共计各两年以上的时间，但不敢自认为很了解两地人民的看法与感受。不过，他山之石，或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有疏漏与误解之处，请读者海涵与指正。
不能否定，有些香港居民，未蒙自由行之利，先蒙其害，或弊大于利。因此，有些香港居民反对自由行，内地居民应该给予一定的理解。内地居民的一些道德行为等问题，也已经获得关注。（笔者也在《快乐之道》第12章讨论。）不过，我认为，自由行以及内地居民到香港购买大量奶粉等，甚至更加一般的外地与外国移民进城或入国等，只要有适当的与长期的应对措施，多数是对本地人整体利大于弊的。自由行对香港整体也是利大于弊的。一些人的反对，或是基于部分人的利害，或是基于一些误解甚至谬误。
笔者于2013年初从澳大利亚蒙纳士（国内翻译为“莫那什”等）大学退休，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工作，恰逢新加坡政府发表人口白皮书，预测人口数目从当时的约530万人增加到2030年的650万人至690万人，引致人们约9对1的反对。其实，这只是平均每年增加1.4%，比起新加坡50年来与近十多年来的人口年均增加率低很多。人们的反对，与香港居民对自由行的反对有高度的类似。我当时多次在新加坡中英文报章撰文论述，人口增加对原有人口大致是利大于弊的，除非有严重的不和谐或强烈的排外心理。前者（不和谐）在新加坡与香港都大致不适用，而后者可以通过教育与增加了解而减少。除非有严重的危害，对他人的一些可能导致自己不习惯的言行，应该给予相当的谅解。不然，我可能必须到野外才能够开怀大笑。我在新加坡报章的论述也引致人们约9对1的反对。
当人们在路上开车堵塞，或乘车没有座位时，多数会想，人太多造成堵塞与污染，如果人数与车数减少一半，那该多好！然而，长期而言，给定人均税收与人均投资，人数减少一半，马路宽度大约也减少一半，公车数目也减少一半，堵塞与没有座位的问题多数会更加糟糕。
我于约50年前在新加坡南洋大学（地点与现在的南洋理工大学同样）读本科。当时新加坡人口只有100多万人，整个校园只有一种公车开出校园。如果错过一辆，必须等待半个小时才有下一趟车。现在偶尔要乘179号公车，曾经发现连接错过了两辆179号，起初以为非等个20分钟以上不可，然而，第3辆179在2分钟内就来了。后来发现这是经常发生的事。这是人多的好处呀！（我好像听到杨小凯在天上喊，人多增加分工与专业化。）
这50年来新加坡人口增加到了原来的3倍以上，但交通便利程度增加很多。试想，是人口密度高的新加坡、香港、伦敦与东京的交通比较方便，还是人口密度低的乡村交通比较方便？
很多人也认为人多减少人均土地与资源，减少人均收入，对原有居民不利。这不但忽视规模报酬递增、分工与专业化的经济等因素，更加重要的是，忽视新增加的人口，例如移民，并不能够无偿地获取已经由原有人们拥有的资产。移民增加对这些资产的需求，使原有人们得利。移民也增加原有生产要素的互补性，即使规模报酬恒等，也使原有人们的人均收入增加。包括新移民在内的人均收入，则可能增加也可能减少，要看人均资源与报酬递增的相对重要性等因素而定。
即使有堵塞与污染等外部成本，只要对这些外部成本征收适量的税收，例如通过汽油税，原有人们也会从包括移民在内的人口增加而得利。详见笔者的《从诺奖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经济学谬误》一书的论述。
内地居民来香港虽然多数不是移民，只是来旅游与购物，但同样是增加香港居民的贸易机会，使香港居民整体得利。例如内地居民愿意高价在香港买奶粉，为何要限制？奶粉缺货，可以大量进口，大量转售给内地居民，赚大钱！奶粉离境限购令，不但完全违反市场原则，也使内地居民有理由地不满，可以义正词严地说，“为何我可以在外国自由购买，而不可以在本国境内购买物品？”这限购令的确是香港的巨大败笔。
多年以前高调反对倒买倒卖，近年多数听到的是“水客”问题。其实，只要不涉及违规漏税、欺骗假冒等有害行为，多数的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是市场自动调节的有效率活动，只要有关政策合适，并不必过分担心这些问题。
不错，即使整体得利，但有些人可能损失。商家得利5亿元，穷人损失3亿元，从福祉而言，未必更好。然而，在个别措施上，应该以效率挂帅，而在整体收入分配政策上帮助穷人。这样可以更加有效地达到任何实质收入平等的水平。详见笔者1984年在《美国经济评论》的文章与上述《谬误》一书。
由于内地人口庞大，自由行开放如果速度太快，短期可能使香港很难应对。不过，假以时日，香港的政府与商家应该能够提供更大的，能够容纳更多旅客与购物者的接待能力。因此，舒缓“来港旅客人数增加对市民生活造成的压力”，至少长期而言，不是限制自由行，而是增加供应方面的能力。自由行理应增加，不应该减少。很多国家与城市是花大钱打广告吸引旅客。
据报道，李嘉诚说，“如果今天说我们不需要自由行，全部不需要，我相信股票会跌1000点以上。” 李嘉诚是言轻了。如果完全取消自由行，香港恒生指数即使跌5000点以上都不会令人惊奇。当然，港府不会傻到完全不要自由行。不过，即使只是限制，已经是释放出令人担忧的信息。
（责任编辑童德文，邮箱：jpdong@efnch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