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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钱荒到股灾,难以言说的体制之殇

导语:我国每两年发生一次6月流动性危机,2011、2013、2015年分别是中小企业、银行间市场和股市。流动性危机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这绝不会只是巧合!而是缺乏前瞻性的监管使我们的金融市场陷入“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轮回。                                  

序:流动性危机

流动性,是指变现能力。任何金融市场(如信贷市场、债券市场、股票市场、外汇市场等)所交易的金融工具,都有其各自的变现能力。市场运作正常时,某金融工具有人买,也有人卖,于是有了成交。对于卖方而言,有成交就能变现。

但若因为某种原因,金融工具的持有者,突然间都纷纷卖出,而买的人又很少,就会出现流动性不足,金融工具的价格会跌至其合理价值之下。极端情况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卖,而几乎没有人买,金融工具价格出现断崖式下跌,便可称之为流动性危机。

流动性危机并不必然演变为金融危。流动性危机只是对市场状况的一种描述,它只是说明市场的情况,并不一定会导致市场参与者的经营失败。换言之,市场参与者(比如金融机构)会遭受不同程度损失,但还不一定会破产。直到金融机构出现一定比例的破产,整个金融体系遭殃,那么就是金融危机。

还好,我们国家近几年没出现全国性金融危机,但小型流动性危机倒是两年一次,并且每年都是在6月中下旬准时出现,如鬼魅一般随行。

一、温州往事:中小企业流动性危机

2011年6月,我刚加盟浙商证券,成为一名证券分析师,负责金融业。依托公司背景的区位优势,我们正着手展开浙江区域金融的研究,踌躇满志,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直接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任何危机的原理都是一样的,都有一个吹泡泡的过程。

在此前的2009-2010年,全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信贷狂潮,而浙江地区又是过度信贷的重灾区。“四万亿”刺激后,银行求企业贷款,政府也突然间拿出一大堆土地,要“低价”给企业做开发。许多原本主业清晰的中小企业,一下子拿了好多现金和土地,于是到处大兴土木(超过企业主的经营管理能力)。而原本谨慎经营的银行,由于放款任务巨大,不得不降低信贷标准(互保联保横空出世,其实就是次贷),在所谓的经济发达地区无脑放款。数据显示,2009-2010年GDP仅占全国6.7%的浙江,吃下了全国10%的信贷增量……浙江土豪们拿这么多钱干嘛去了?实业显然吃不下这么多贷款,所以都拿到全国各地炒房炒矿炒绿豆炒生姜去了……对,你没听错,就是炒生姜,但不是在你家厨房,而是在农产品期货市场,温州游资把姜价炒到天上。

这场闹剧在2010年4月房地产调控后变局。2010年4月开始房地产调控,其力度在下半年层层加码,银根收缩,并且“限购限贷”导致房地产变现能力变差(房价开始松动下行),再叠加宏观经济走弱(企业主业的现金流也恶化),浙江地区的中小企业普遍出现资金链紧张局面,不良资产压力开始暴露。

2010年底开始,开始出现了近年未见的调控奇景:存款准备金每月一调,大型银行存准率在2010年初是16%,到2011年6月已是21.5%,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高位。截止6月,银行和企业的流动性已经紧绷,企业主逃亡增多,银行收紧信贷,只等最后一根稻草来砸烂这泡沫。

结果,最后砸下来的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根狼牙棒!8月,央行突然发通知,要求保证金存款要缴纳存款准备金。银行承兑汇票是中小企业融资的工具之一,企业向银行缴纳一定比例的保证金,就能开出一张银行承兑汇票,企业可以用来支付货款,也可用来向银行贴现,取得现金(贴现计入贷款)。银行收取的保证金作为存款,但一直不用缴纳准备金。此时一旦宣布缴准,相当于又有一块流动性被收回,使银行更加积极抽贷(中小企业贷款多为短期贷款,容易抽)……

9月,企业主逃亡数量迅速增加,中小企业流动性危机全面爆发。危机的核心区域是温州,主要是由于温企杠杆率高,虚拟化程度更高。

从浙江一省范围看,很多银行其实已资不抵债,理论上已经是金融危机。还好我国地大物博,从全国总行范围来看,不良比率还是可以承受的,因此没有发展成为全国性金融危机。

省政府没有出重手救助,任由风险自然发酵出清,用了四年多时间,目前当地不良增量已走稳。

这次危机,根源是2009-2010年的信贷狂潮,以及2011年调控房地产,所谓的货币政策“涝旱急转”。也就是急刹车,或称硬着陆。而过度杠杆的中小企业和银行,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二、钱荒往事:13%的隔夜拆借利率

2011年的浙江中小企业流动性危机,风险逐步扩散,2012年,我们都在紧密跟踪不良贷款会闹到什么程度。

宏观调控后,银监会已经严控银行信贷投放给房企,房企开始向信托获取融资。可是,任何基于会计科目的监管都是逗你玩。不让发贷款,那就套个马甲,我就不是贷款了。于是,“非标准债权”(非标)横空出世。

非标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其本质是:将银行资金(表内资金,或表外理财资金),以同业资金的形式输送给信托公司等金融机构(俗称“通道”),再由其向借款人放款。在银行报表上,显示为同业资产运用。

非标绕开了信贷科目,但实质上仍然是银行资金向实体企业的投放,因此其实是会派生货币的,而央行有控制货币总量的职责。但是,同业业务并不在央行监管范围内(而是由银监会监管,但其实也没管……),央行管不了同业业务总量,就相当于管不了货币总量。2013年上半年,M2同比增幅达到16%,而央行原来的计划是13%。

这相当于总经理对CFO说你要管住公司总开支,但CFO发现公司有个部门的开支是不经自己审批的,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其实反映的是“混业经营、分业监管”的弊端。央行这位CFO显然要找一个机会解决这一漏洞。6月,这个宝贵的机会就来了。

非标业务,银行将资金借通道投放给企业,期限较长,同时从存款市场或银行间市场筹措短期资金,通过期限错配来赚钱。借短放长,有流动性风险,但大家谁也没遇到过借不到钱的情况(实在不行还能问央妈借钱),因此这一风险被忽略了,大家把期限错配玩到极致。

6月末,刚好有缴存准、缴税、热钱外流等因素,资金本来就紧,突然某行有一笔到期的非标无法收回,他无法兑付他对其他银行的负债,于是就得到市场上去拆借。而此时,央行突然一反常态,坐视不管(他本来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导致市场恐慌迅速升级,利率攀升。6月20日,隔夜利率FR001创下12.85%这一神话般的高位。

万幸的是,钱荒发生于银行间市场,主要影响银行资金业务,是一次银行间市场的流动性危机。钱荒间接波及到信贷业务(中小企业)和股市,但影响有限。下半年,中小企业不良率有所反弹,股价也出现大跌。

“钱荒”事件的根源,也是一次银行间市场的“涝旱急转”。非标的杠杆和错配越搞越大,直至监管层出手。过度杠杆的银行,被央行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此后,央行牵头整顿了银行同业业务,市场逐渐有序。

三、股灾突袭:23天跌掉1700点

股灾,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是个陌生的词,虽然我们自诩经历过2008年的大熊市,但那不是股灾。股灾是短期内的迅速暴跌,且经常出现连续跌停,无法成交。无法成交便构成流动性总量。

古今中外都一样,股灾之前必然是股疯。2014年11月降息启动了大盘行情,到了2015年,慢慢转变成疯牛,其中小盘股更是玩命地涨,创业板指数从2014年底的1471.76点涨到2015年6月5日的4000多点,涨幅达到172%。

此轮牛市有两点新情况:

(1)杠杆牛:两配、银行配资、场外配资、民间配资,各种加杠杆的方式层出不穷,说白了就是借钱炒股,于是产生好多一夜暴富的神话。这一点,国内未经历过,但国外有案例。杠杆炒股除了赚得多这一特点外,还有一道风控机制就是强行平仓,只要跌到强平位置,优先资金方挥刀无脑平仓,根本不计较基本面。

(2)小盘股热潮:创业板于2009年10月开板,开板以来我国就未经历过大牛市,于是谁也没见过小盘股疯起来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小盘股疯起来,除了涨得多,还有一个致命的特点,就是筹码高度集中(因为股本太少),这是扼杀流动性的关键一刀。涨起来时,筹码集中容易拉高,跌起来时,筹码集中导致踩踏,流动性迅速衰竭。

强平机制导致无脑卖出,而筹码集中又使流动性衰竭,这可能会在下跌行情中导致流动性危机。我们用半个月多时间观看了这一出好戏。

而导火索仍然是监管。今年以来,证监会对各种配资实施屡次警示后,发现竟然毫无收效,顿时火冒三丈,最终于6月叫停了场外配资。而后,行情直转急下,并且跌势是加速的,到了本周二(7月7日)开始,已经出现了很多个股连续一字跌停的局面。

一字跌停和跌停的区别,在于一字跌停已经毫无成交量,这导致强平无法实施。强平不能实施,优先资金就会遭受损失,而优先资金来自于金融机构,比如券商、银行等。如果金融机构遭受重大损失,则股灾(流动性危机)就会转变为金融机构的危机,届时将不可收拾。

于是,此时半个月以来一直低调的央行(央行对股市无监管职责,但对金融稳定负有职责),终于宣布出手。今日,局势出现扭转,大盘暴力反弹。

有评论认为,监管层早时不出手,晚了才出手,实在不够专业。但还好,毕竟在5000点出手了,如果在10000点再出手,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四、“涝旱急转”的体制根源

我们提两个问题:(1)为何监管治理的结果都是涝旱急转(无法软着陆)?(2)两年一次的频率是偶然还是有规律性?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从近三次流动性危机来看,虽然发生的场所不同,但金融的本质是相通的。先是流动性泛滥,吹起泡沫,遍地是钱,每天开拉菲当汽水喝。

然后,监管发现不对劲,强力介入。而此时泡沫已经吹到一定程度了。我们的监管者总是雷厉风行,手起刀落,泡沫刹那间灰飞烟灭。可怜了正在沐浴泡沫的众生,只剩一地鸡毛。

因此,监管缺乏前瞻性,没有适时预调。翻译成一句我们熟悉的老话,就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监管体制不改,永远逃不出这一循环(或许,人类本身就逃不出这一循环,监管只是尽可能熨平波动)。

再看第二个问题。

为何每两年一次呢?从M2增速上可看出迹象。流动性泛滥,体现在M2增速上。6月作为半年末的季节性流动性紧张时点,财叠加监管干预措施,诱发了流动性危机,使M2增速回落至正常范围。为救危机,央行的货币政策又略有宽松,而后,这一偏宽的流动性能维持一年半载,而后慢慢又开始泛滥,第三年又得收紧一次……似乎也是逃不出的循环,同样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但最后,我们仍要庆幸,每次流动性危机都没有转变为金融危机,这说明了两点:

(1)泡沫虽被刺破,但至少是在泡泡大到不可收拾之前,便被刺破了。换言之,虽然监管没有前瞻性,但至少做到了亡羊补牢,使损失控制在可容忍范围内,极端损失的个案有,但大多数的人命是保住了。比如温州,经过这一轮危机,企业主们从原来开宾利,改为开宝马了(可开宝马也并不差啊)。美国次贷危机,则是典型的让泡沫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破的例子。

(2)多次流动性危机均未使金融机构伤筋动骨。我国的金融体系主体是银行,银行在温州危机里损失惨重,但放在全国总行池子里看,比例并不高(浙江不良占全国不良约20%)。而在钱荒中,同业业务有损失,但谁也没担心银行破产。此次股灾,只要政策救市能托起流动性,机构能够实施强平,银行也不会受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国家高度管制的四大行,维持着金融体系的大体稳定。虽然我们平时经常批评他们非市场化的一面,但在流动性危机(其实是市场失灵)的时候,非市场化反而成了定海神针。

但是,如果整个金融体系不改,现有监管体制不改,流动性危机这一鬼魅便不会绝迹。下一个中枪的会是谁?可能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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