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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国:索洛没有说什么?

    我去年年初写过一篇文章《索洛说对了什么?》,讲的是经济增长需要要素投入,最终总可以归结到劳动力、资本、技术这些东西,因而教育、医疗、职业培训、在职学习、投资、研发这些提高人力资本、物质资本、生产技术的活动,终究都是可以帮助培育经济增长的潜力的。反过来也对。要提高经济增长的潜力,终究要积累这些要素,否则增长就没有了原材料,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这个道理就是索洛模型的基本内容,非但不复杂,而且很简单。罗伯特•索洛1950年代建立的这一分析框架,对后世的分析、乃至政策制定,都产生了重要影响,索洛本人也因而获得诺贝尔奖。模型虽然简单,道理却是过硬的:没有投入,哪有增长?

    但是即便这样简单的道理,现实中也是会常常被忽略的。比如说,讨论中人们常常会说过度投资,增长不可持续,这样的说法在投资占比GDP比重比较高的背景下很容易得到共鸣。可是不投资的话,物质资本的积累受影响,物质资本中蕴涵的先进技术也不能实现,就业机会减少,岗位培训、干中学这些都会受到影响,终究是不利于中长期的增长的。

    由于投资比较多,而且有一些坏项目,讨论中人们倾向于更多关注投资的负面,对于投资的正面效应关注不够。其实直到2011年,资本回报率依然较高,过度投资的证据并不足。2012年以来企业利润大幅下降,投资回报率也显著下降,但是这与宏观调控、政府换届等因素联系在一起,很难说预期的未来长期平均资本回报率就一定已经很低了,周期性的因素和长期的考虑要分开来看。而且,增加一些基础设施的投资,降低交通运输、信息交流等方面的成本,是会减少交易摩擦、促进生产、提高资本回报率的。对过度投资的担忧,有时是对投资效率的担忧。但是这其实是两个概念,应该分开来看。通过反腐等措施提高投资效率,估计没有人会反对。

    但是道理说到这里其实远没有说完,关于增长,有很多话索洛都没有说。索洛模型没有回答的,是人力资本、物质资本、生产技术这些要素为何会增加?倘若这些是增长的原因的话,那么为什么大家不去使劲办教育、搞培训、做研发、买设备、做投资呢?落后国家都可以做这些事情,积少成多,慢慢发展,为什么没有做?我们改革开放前也可以搞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做?看起来,这些事情没那么好做,做成了,就是增长。可是谁能做成?为什么能做成?在什么条件下能做成?索洛模型并没有回答。因此,索洛模型所研究的,并不是增长的原因,而是增长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讲,索洛模型和有关的理论对于政策制定的参考意义有限。

    那么增长的原因是什么?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好”的制度,比如清晰的产权制度、良好的法治环境、公平的交易规则等等。有了这些制度,人们就有激励进行各种各样的投资,包括人力资本的投资、物质资本的投资、技术研发的投资,财富就会积累,经济就会发展。而且,很多人在这么回答的时候,脑子里其实是有一个原型的,就是以英美为代表的盎格鲁-撒克逊的模式。英美的经济成功无庸置疑,各国的经济发展,大多吸取其中的成功因素,中国亦不能例外。东西德国、南北朝鲜,这些难得的“自然”实验,鲜活地证明了制度对于经济繁荣的重要性。

    可是好的制度如何建立,就远没那么简单了。多多少少,大家都会想如何复制,或者借鉴,英美的制度。可是现实中,很多国家的复制都不太成功,二战以后非洲国家的经验是典型的例子。有时一开始看起来不错,可是不久就走形,矛盾激化,甚至走回头路。或者,经济体系是作为一个复杂、全面的系统在运行,植入一部分市场的元素,未必能够保障市场的运行,有时候反而成了贫富差距拉大,腐败滋生等不良社会现象的工具。

    倘若仔细比较欧美发达国家的制度,基本的元素虽然差不多,但是细节上还是千差万别,甚至差异很大的。东亚的日本、韩国,是后发国家成功发展的典范,可是其制度特点,也在很多方面显著不同于欧美。比如日本的企业很庞大,而且用人制度很僵化,论资排辈现象很严重,和美国的企业用人制度差别很大,看起来很像我们的国有企业,但是依然可以出现很多世界顶级的企业。制度之依附于具体的条件和环境,由此可见一斑。如何学习成功的模式,依然是一个需要继续探讨的问题。一个可以初步做出的判断是,至少对于大的经济体而言,复制并不可行,借鉴、引入好的元素,促进自身向更有效率的方向演化,是更可取的思路。

    近年来得到较多认可的一个观点,是繁荣其实是一种偶然。好的制度的建立和发育,其实没有可以复制的模式。英国确立君主立宪的制度,其实和一系列偶然事件有关。黑死病使得英国失去一半人口,劳动价值得以提升,促进劳动力市场的发育,皇权相对被削弱,又使得在后来的远洋贸易中民间力量得到发展,形成了较为均衡的力量对比,使得各方的谈判有一个基础,在此基础上发生了光荣革命和君主立宪。比较而言,强大的西班牙政府,在远洋贸易中则无需借助民间力量,而是借助皇权进一步攫取资源,没有建立能够包容民间力量的制度。南美和北美作为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地,就此埋下了制度差异的种子。在繁荣的道路上,也渐行渐远。

    当然,上述西班牙和英国的对比,只是对历史的一种解读,未必具有普适性。比如说,中国历史上的多次改朝换代,也又多次经历了严重的人口减少,可是却没有促成劳动力市场的发育。或者,历史的演化真的是多种因素的聚会,我们还没有找到简单的、普适性的规律。换句话说,我们对于历史演化的理解,其实停留在搜集史料、讲述故事的阶段,并不能提炼出什么规律。评书中常说的“风云际会”,多少有一些不可知论的色彩,但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没有说一个牵强附会的道理。

    倘若能够心平气和,那么我们所知道的这样那样的理论和观点,大概也都只是代表了对历史和未来的某种理解和猜测,不必太当真。太过执拗,其实是忽视了我们对于历史和未来的无知。笃信市场的人自然会为市场化改革进程的不如人意而心急如焚,可是改革哪里会尽如人意。哈雅克发明过一个词叫做“致命的自负”,讲的是计划经济的管理者高估管理经济的能力,把计划经济的弱点暴露无遗。其实反过来讲,我们对于自己如何在一个全新的情况下建立市场经济,也知之甚少,亦不能表现出另外一种“致命的自负”。

    如何在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借鉴盎格鲁-撒克逊的制度优势,是一个地球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粗略的统计,目前高收入国家的总人口也就10亿多一点,不到中国的人口总量。从统计分析的角度,中国算一个样本的话,那么所有成功的经验最多也只能算一个样本点。因此,对于所有的成功经验,都要有鉴别地吸收借鉴。特别是,其他国家中经验的细节,要仔细琢磨。倘若照抄几条市场化的教条,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把索洛说了的和没说的放在一起,有一点应该是很清楚的:索洛模型强调的各种要素的作用,其实是更深层的制度的结果和表象。讨论增长,不应只关注增长本身,特别是短期的增长本身。深层的改革,才是中长期增长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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